□ 张晓敏

推开窗，楝树的紫雾便漫进了呼吸里。细碎的花瓣垂挂枝头，像被揉碎的晚霞，又似谁将万千星辰缀在枝头，风过时簌簌轻响，连空气都染上了若有若无的苦香。这抹浅紫总让我想起童年——那时的楝树，是乡村最寻常也最特别的存在。

楝树的名字里藏着古老的智慧。宋代罗愿的《尔雅翼》云：“楝叶可以练物，故谓之楝，其子如小铃，熟则黄色如金铃，象形也。”将生丝煮熟，使其柔软洁白，这个过程叫做“练”，而楝树的叶子恰好可以去除布匹中的杂质，让布匹变得洁白。又因其果实及树皮都含有苦味，所以它又被称为“苦楝”。

江南二十四番花信风里，楝花是春天最后的句点。古代园艺著作《花镜》中说：“江南有二十四番花信风，梅花为首，楝花为终。”待楝花谢尽，花信风止，这一年的春天也就走到了尽头。在历代文人的眼里，“苦楝”是一个诗意而忧伤的词语。

楝花在古人的诗词中备受青睐，文人墨客们对其情有独钟。南宋诗人杨万里曾写下“只怪南风吹紫雪，不知屋角楝花飞”的佳句。他将吹落的楝花比喻成飞舞的“紫雪”，生动地描绘出楝花的繁茂以及飘落时的动态之美，同时也暗含着时光悄然流逝的淡淡怅惘。

“楝花开后始无春”，苦楝树到了花期，春天也就结束了。苦楝花每年开放，正值春夏之交，待楝花飘落，已是立夏时节，预示着夏季来临，它是春夏季节的分水岭，也称为“报夏花”。

初夏的风掠过，一簇簇淡紫烟云便悄然攀上了楝树的高枝。楝树以一抹清浅的紫，为季节的转场缀上诗意的注脚。楝花谢尽，花信风止，便是绿肥红瘦的夏天。

儿时的楝树下是天然的游乐场。我们踮着脚数枝头的黄果子，大人们反复叮嘱“有毒”，却又会用楝树籽做成驱蚊香囊。盛夏的午后，我常躲在楝树荫下，看细碎的光斑在课本上跳跃。风掠过花穗，簌簌落地，恍惚间，连作业本上的字迹都被染成了淡紫色。母亲总爱捡些落花晒干，说是能安神助眠，那些装着楝花的粗布香囊，至今还挂在老屋的衣柜里。

长大后走过许多地方，见过樱花的绚烂、蔷薇的热烈，却再没哪种花能像楝花这样，让我驻足良久。它不争艳、不喧哗，即便长在热闹的街道旁，也只是静静舒展花枝；就算开在偏僻角落，依然按时赴约每一场花期。这份从容，恰似故乡那些沉默劳作的长辈——不耀眼，却用坚韧的生命力，把平凡的日子过成了诗。

暮色渐浓，楝花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当最后一片花瓣飘落，夏天便踩着满地碎紫，正式登场了。或许生命的更迭本就如此，那些带着苦味的芬芳，那些不被瞩目的温柔，终会在岁月里沉淀成最动人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