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出去走走,散个步,在北京方言里谓之“遛弯儿”。在“漫步”“溜达”“信步”这些与散步同义的词汇中,我偏爱“遛弯儿”这个词,用儿化音自然而然地就把散步这事说出了给人喜爱、亲切之感了。“遛弯儿”形象地写出了行走的自由、随性、闲适,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一个地地道道的北京老爷们手提鸟笼子,一路“咿咿呀呀”哼唱,在大大小小的老胡同里绕着弯,悠哉游哉;十六岁的少年骑着单车,吹着口哨,在大街小巷穿行;退休的大妈们从家里出来,走东城,逛西城,第一时间就能掌握哪个超市的鸡蛋便宜,哪个超市在搞派送活动的信息,乐此不疲;年轻的妈妈推着装饰漂亮的婴儿车,慈爱且幸福地行走在绿化带旁,一遍又一遍地教孩子学说话……遛弯儿之事,无不美好。再试想,谁见过有人边遛弯儿边哭哭啼啼吗?
印象里,只要是晴朗的天气,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总能遇到一群群遛弯儿的人。遛弯儿人的组合,各种各样:有的以年龄来分,年轻的一批,年老的一批;有的是几家邻居,一起行动;有的是夫妻档,一同养生。妇女们遛弯儿时的步态常显得夸张一些,她们扭着胯,甩着臂膀,大踏步地走在路边,一路谈笑风生。我总是感受着她们从我身边擦身而过的一阵阵风,再羡慕地目送着她们远去的背影。
一日,因为不赶时间,我慢悠悠地走在街边,目光也变得随意起来,突然在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幕:一个妇女一瘸一拐,推着一辆轮椅在遛弯儿。我透过厚厚的眼镜片,看出她是我认识的一个人,看样子是中风不久。在她的轮椅上放着一只红色外壳的平板,正播放着歌曲。椅背后的袋子里放着水杯、纸巾等。看看这些装备,便知她是有备而来,她应该是经常出来遛弯儿的。此刻,她通过手机在跟人朗声说笑。
等她笑意盈盈地走近了,我仔细地端详她的脸,那笑是从眼睛里、嘴角、脸上的每一个细胞里流淌出来的,完全没有一点儿愁容!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真切,她的笑声和说话的声音是那样的洪亮、坦荡。我无意猜测她是在和自己的家人通电话,还是跟她的朋友通电话,只是被深深地吸引、鼓舞。电话那头的人,如若不知道她的近况,完全想不到她此时大病初愈、需要凭借轮椅才能行走。
那天傍晚,正好我的一位老同学想到湿地公园遛个弯儿,她要进行饭后消食,免得继续长肉,影响形象;于我是出去走走,省得久坐着不利于腰椎。有了同伴,走在湿地公园里,心情格外放松。工作之余能这样遛个弯儿,确是难得。偌大的公园里阒无一人,鸟儿们早已恬然入睡,晚风漾波,野鸭不见了踪影。我俩灵犀相通,轻轻地走路,轻轻地说话,生怕惊扰了小生灵们的美梦。月光透过厚薄不均的云层,从苍穹投射下来,照在公园的一排排树上,树影婆娑,路上满是黑白两色的图案,静谧美好。隔岸的灯火扑朔迷离,老同学看着我的眼里依稀有光。我似乎看到了她眼里的我。
此刻的我们,行走在悠长的路上,在这深邃的夜空之下,显得十分渺小,但是能拥有健康的脚步,独享夜晚一隅的宁静,何尝不是一种精彩?如果尚且能从他人身上汲取力量,应该也是一种幸福!
所以,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可能,饭后出来遛个弯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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