炸油条的女人,叫琴娣,我娘家村上的一位姐姐。
琴娣的双手满是面粉,满到两只袖套都是一层白,满到围裙上也是一层白。
这是怎样灵巧的一双手啊!
她拿出面团,用轻便的菜刀将其一切两半,却不切断,移了一半过来,拍拍弄弄,形成一长条。每次只切下四小条;每两条在台面的面粉上正着反着滚两遍,叠起;用一杆秤的后半段压一下,再用一个竹片压一下;双手捏起面条两端,一边抻一边晃,浸入滚滚的油锅;手却不立即放开,依然在抻,两三下以后才松开;立即用焦了头的长筷子慢慢拨拉面条,那软软的面条一边膨胀,一边就翻身,一边就由软变硬气了;翻转油条的频率越来越高,在最恰当的时候,油条就被搛离油锅进了边上的铁篓子,油就沥进底下的不锈钢盘子。
这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把我都看呆了。我只感觉她的手在上下左右地翻飞腾挪,那动作既大胆泼辣,又有条不紊。总之,如此娴熟,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行云流水。
手忙的时候,嘴也不闲着。那又是怎样的走心啊——
“阿姨今天要吃点什么啊?”
“麻团有芝麻的和豆沙的,你要哪种口味?”
“玉米还有最后一根了,原先两块半的,就收你两块吧。”
“啊呀,小朋友今天爸爸没有来啊?油条才出锅,你当心烫着。”
“我算算啊,这个……那个……总共六块,钱丢那个袋里,你自己找四块吧。”
“美女你要三根油条啊?稍微等一下,马上就好。你站这边来,下风头有油烟的!”
这快人快语,这干脆利落,是对晨曦里一个个早餐等候者的问候和体贴,更是对自己职业的一种自重和敬意。
然而,我觉得最厉害的,不是她的手、她的嘴,而是她的眼睛。
我刚刚走到那两列摊位的头上,她就认出了我,大声喊我名字:“我们有廿来年没见了吧?你瘦了好多,我险些没认出来!”
我一眼看出的却是,她眼睛里布满血丝。做早点,总是起太早了。
但她依然炯炯有神地眼观六路。每一个走过路过的,她可以清楚地看出哪些是顾客哪些只是路过,她可以清楚地认出谁是常客谁难得来一趟,她也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哪些是爽快人哪些是吹毛求疵的人……当然,这些她只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说出来。买卖不过是等价交换,每一个顾客都值得尊重。
在炸油条的间隙,她偶尔会掏出一块雪白的帕子擦一下眼角,她说她眼睛有点白内障了。这双眼睛,这么多年来,除了父母去世,她只流过一次泪:
丈夫肝硬化,琴娣陪着四处求医,压抑着内心的紧张。去年成功做了肝移植手术回来后,她姐姐在微信朋友圈提到她这前前后后的不易,多年来的辛苦、劳累、忍耐和坚强,一下子就化为了滔滔泪水。那一次,她哭了整整两个小时。
她跟我说起做姑娘时的一些趣事,说起村上的一些鸡毛蒜皮;她更说起对丈夫康复的信心、儿子马上结婚的喜悦;她还说起菜场要拆、她马上没处做,“你姐姐一直想吃我做的麻团,可能吃不到了”的遗憾——不过,“以后她回来,我家里炸了麻团送给她吃。我做的麻团真佬好吃的!”
于是,我看到了她一颗勃勃跳动的心,更看到她勇敢地接纳充满变数、总打得人措手不及的生活的最大诚意。
琴娣今年50了,她也生出一些白发;然而她的脸色是红润的,她的神情是安然的。我相信,无论生活给她怎样的一副牌,她都可以智慧地打出一手精彩。
琴娣不是在炸油条、炸麻团,她在用一双勤劳的手和一颗火热的心描绘生活。
真为她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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