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善坚

党城是一个村，溧阳人也许都知道，如果说党城是一座城，恐怕没人知道或不会有多少人相信。

一直想到党城作一次深入的采访，这不仅仅是因为党城不像村名，更因为宋代编纂的《景定建康志》有“党城，在溧阳县东十五里，周一百五十步。”的记载。由此可见党城为古代溧阳三个被废弃的古城之一。

出溧阳城向东约六公里，党城的村牌赫然立在路边。如果继续向前就是宜兴地界。

眼前的党城全然没有城池的气势，只有普通村庄的平凡。

一百多户人家的村落，在老村中只能算是小弟弟。然而在84岁村民张小洪清晰的记忆和思维中，却为我悠悠地揭开覆盖在党城历史上的层层面纱，党城的历史旧貌也渐渐地在眼前清晰起来。

党城是城吗？

老人肯定地回答道：党城是城，应该是土城。接着老人为我讲诉了党城之城的特点。

党城之地不仅仅是这一带地势最高之处，而且是四周环水，分别有四条河围拱着这约二百米见方（60亩左右）的古城。

在老人的描述中得知，以前的党城村只贴在古城的西面，有一条名为神河的河道与古城隔开。神河上架有木桥，这是进入党城的唯一通道。老人的孩提时代，党城内已是冷冷清清、荒凉一片，只有“党城庵”横卧在四方城内。党城庵横有九间，东西各有三间厢房。据说党城庵最早为尼姑庵，不知在哪个年代，来了几个光头和尚把尼姑赶走，占庵为寺，并且衣钵相传，香火久长。这一点在党城庵的房后可以得到印证。在庵的后墙处，立有许多寿缸（一种陶器的缸，成腰鼓型，上有盖）。老人说，那是和尚自知大限已到，于是入缸圆寂，封于屋后。党城庵起于何朝何代已不得而知，但拆于何年，老人却记忆犹新：上世纪六十年代，村里把党城庵拆掉后，在其原址修建了党城小学。其实在国民年间，此庵已作为读书的学堂，并请来清朝末年的举人、礼诗圩村上的张才田来此做私熟先生，教得村里的稚童识字断句。庵里还有一口铸铁的洪钟，很大，足有半人高，文革时被毁。庵门前的一块二米多高的石碑，在解放后砸断后做好电灌站。唯一留存的还有一眼古井，井圈上十多道被井绳磨出的深深痕印，让人充分想象到过岁那漫长的岁月。

后来村庄一点点向南挤，把村前的那条神河填平，村庄也就越过河界，伸到了四方城内。即便如此，今天的党城，东、南、西三面的河依然存在，被填起的神河两端依然存在。

老人说现在村庄的村民主要是陈、金、管、张四大姓氏。陈家是从附近的荡上村迁来的，金家是李白圩村迁来，管家是从后六村迁来，相比前三家，他们张家是最晚来此村的，是他太公时从邻村的礼诗圩村迁来。

很幸运的是采访到了村中最早来此村的陈家人，83岁的陈水清。老人说他们的上辈是陈家俩堂兄弟在太平天国运动结束后定居此村的，论辈份应该是他的太公。

以此算来，今天的党城村从1864年算起，满打满算仅为150年的历史，是很年轻的村庄，这与古老的党城历史名称很不相符。带着心中的疑问再一次问道：村中以前还有其他姓氏吗？

老人思索了一会说，听前辈的老人说，以前此村有姓杨的，太平天国之后就绝了，现在村的北边还有杨家坟山。

党城村的历史绝不是仅仅百十年之久，应该向前推移到很久很久以前才对。

村里的老人们都知道以前村中有一条100多米的青石板路贯穿南北，路的中段有一座三门的石碑坊，再向前就通到神河，神河有一古老的河埠头，全都是青石筑就，两侧还有一对状如莲花的“莲花柱”（此柱用来拴河中之船的）。仅从这里就可看出村此一定有大户人家或是官宦府第，定然出过贵人。

现在村里人还知道村里有“高墙门”的遗迹。那是一座很古的老房基，年纪稍大的村民都见过。高墙门其实就是以前老宅的石库门及一垛老墙。现在地基上巨大的青石块犹在，石铺的地面犹在，更有立柱下的石鼓墩及石鼓墩下一米见方的石台犹在。只是现在看到的石鼓墩上面的立柱，只是细小的木柱，与粗厚壮实的鼓墩石台相比，很不相衬。这是后人在这屋基上，用倒塌的砖瓦重建的房屋。在此屋内有一面墙，其下端是用正方型的罗砖贴面。房屋的主人说，别小看这些罗砖，罗砖朝墙内的一面都有雕像，这些原先都是老宅的砖雕。房檐下的滴水瓦当还是原先老宅上的，每一滴水瓦当上都刻有十二生肖的图案。

高墙门的真正主人是谁？村上人谁也不知道，大家推测那肯定是杨家的，而此村以前也一定是杨氏为主的村庄。村庄的老宅连同村庄为何突然间消失，而只剩下杨家坟山一塚？

最大的可能那就是全都毁于太平军的刀火之下，无人幸免。这样的惨状在溧阳的村庄不是唯一，在我采访了解的村庄过程中，有就许多村庄因拼死抵抗太平军的入村入寨而被屠村。

时代在更替，村庄在变迁，历史也常常如同缫丝过程中断了的蚕丝，断了，再接上，但却是不原先那只蚕茧的丝了。村庄的历史被无情割断，在这前后断层间很难有贯通的神经和脉络，更难以追溯、挖掘断层前的风雨沧桑。

一百五十年前，村庄已不知断层前村庄的历史，何况更为古老久远的党城之城呢！

管建国，这位从村走出来的中学校长，与我说起对党城多年来盘踞在心的几个疑团。就说党城四周的护城之河就已特殊，而在四方城河的外围，还有一围四方河。这方围河东西、南北之长不足一公里，现在东、南、西三面河流依然，只是北面一两处已被填成农田。另一疑团是城中泥土的特殊。党城周边一带的土壤都属于是“白土头”，但城中高地却是粘性很重的黄土。以前村里及周围村民砌房时，都来此挖黄土做泥灰。天长日久之后，城中高地被刨下去一米厚。

疑团之三是在离村500米左右处，在原先的芦苇荡下的泥炭（一种很古老的泥土，可以当煤炭烧，但火力有限）中，发现过许多十分光滑、锋利的石刀、石斧。这一点也被村民管伟和在党城城内的挖掘中得到印征。

管伟和在上世纪六十年代时曾在城内挖掘，在挖到二米多深时，发现了许多城砖般大小的巨砖。老人说那可能是墓坑砖。不管此砖是做什么用的，可以肯定的是此砖的历史绝不是近代的。再向下挖掘时，老人又挖到了石斧、石刀，还有如红缨枪头一样的石镖等石器。是青色的，同样是很光滑锋利。

石器无言，但我们可以想象到附着在石器上那沉封而久远的历史。古城无言，但我们可以想象那段被时光掩埋掉的古老而荒芜的历史。

党城，是古老之城，应该没有太多的争议吧，那么此城有多古老？从宋代《建康志》已有记载来说，起码可以说明三点：一是此古城在历史上有影响，所以才有记载；二是此古城在《建康志》上就列入“古城郭”，可见历史悠久；三是《建康志》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没有更多的记载，也说明古城因历史久远而未能有更多的文字载录。

岁月就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总是千方百计、想方设法地把历史掩盖、封存，于是把许许多多的历史真相如同古老地层般在层层累积和覆盖。我们今天所能做的只能是通过一鳞半爪、蛛丝马迹发现过去，从岁月的隙缝中，从历史的绉褶中发现过去。

党城，一座消失的古老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