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淀斌

提起阿贵，村里人都熟悉，就是那个到处转悠、吃百家饭的傻子。

据说，阿贵不是生来就傻，小时候能说会道，5岁那年得了脑炎，虽捡回一条命，却慢慢变成了傻子。

阿贵今年50岁，中等偏胖的个子，圆脸、小眼、厚嘴唇，剃个平头，一年四季穿着村民们送给他的旧衣裳。年近七旬的老母亲腿脚不灵便，还要干农活，根本没时间管他，任由他整日在外溜达。

村里哪家有红白喜事，阿贵就像能嗅到似的，一大早便跑到人家家里，择菜、洗碗，样样都干，村里人大多乐意他去。

酒席结束了，主人便会盛上一大碗米饭，端来些剩菜，让阿贵坐在外面的小桌子上吃，运气好时，阿贵还能得到一些剩酒和散烟。

此时是阿贵最快乐的时光，他旁若无人地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全然不顾那些已酒足饭饱的村民们在一边指指点点。

狼吞虎咽后，阿贵摸着滚圆的肚皮，打个饱嗝，悠悠地点上一支烟，露出极其满足的神情。

曾有人家，一大早看见阿贵过来，嫌他邋遢，正要赶他，一位长辈看到了，上前狠狠地数落：“你当他是真正的傻子么？他是咱们的守村人，是老天爷派到世间苦修的人，是替全村人阻难消灾、将噩运和灾难拦到自己身上的人！他表面上傻，心里可通着神灵呢……”

村里河道多，修桥是常有的事。

老人们说，修好的桥不能第一个过，第一个过桥的人会面临劫难。

那谁愿意第一个过桥呢？人们立刻想到了阿贵，说他是守村人，就是帮村子挡灾阻难的。

阿贵乐呵呵地领了5块钱“赏金”，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摇大摆地第一个踏上了桥面。

后来仿佛约定俗成，村子里所有修好的桥，都是由阿贵第一个过。

每次得到“赏金”，阿贵都一溜小跑找到母亲：“姆妈，给你钱！”阿贵妈总是默默地接过钱，转身抹去浑浊的泪水。

一天下午，阿贵又在村里晃悠。

“救命啊，救命啊！”

阿贵忽然听到有小孩的哭喊声，他本能地跑到河边，看见一个小男孩在河面上拼命挣扎，可惜周围没人。阿贵吓得手足无措，片刻之后，他脑子似乎突然清醒过来，跑到附近的人家大声呼救。

男孩得救了，他的父母给阿贵妈送来一篮子鸡蛋表示感谢，阿贵傻笑了一整天。

那年夏天，天漏了似的，接连下了十几天暴雨，河水暴涨。

光棍老六吓唬他：“阿贵，发大水了，要是村子被淹掉，你也就饿死了。”

吓得阿贵日夜在几公里长的堤坝上晃悠，有事没事便往村长家里跑，问村长村子会不会淹掉，他会不会饿死。

村长知他是个傻子，不耐烦地应付：“哎呀，不会不会，你去玩吧。”

那天半夜，村长家的院门被拍得震天响。

村长揉着眼睛开门，看到气喘吁吁的阿贵拿着手电筒朝他大喊：“坝上漏……漏水了。”

村长不理他，呵斥道：“尽胡说，快回家睡觉。”

阿贵使出浑身蛮力，拉着村长直往堤坝上跑。

将信将疑的村长被阿贵拉到了堤坝上，竟发现堤坝已有了一个不小的缺口，洪水哗哗地涌向村内，缺口旁边的土层也已松动，随时有塌方的危险。

村长狂奔到村里，叫了几十个劳力，连夜对堤坝进行了加固。

从此，人们认为阿贵是半疯半仙，但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都有意无意为他留一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阿贵妈眼见自己身体日渐衰弱，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这傻儿子。

她在家里囤了好多稻谷，足够阿贵吃几年的了，又在院内堆了很多柴火。她还特意在村里到处转悠，逢人便叮嘱几句，万一哪天自己走了，看见阿贵给口饭吃。

一个初冬的清晨，人们忽然听到阿贵妈的哭喊声：阿贵叫不醒了，阿贵可能走了……

人们纷纷来到阿贵家，看见阿贵直挺挺地躺在床上。

村医来了，检查后叹了口气说：“应该是昨夜就走了，像是脑出血。”

阿贵平生第一次穿上了新衣——全套的深蓝色寿衣，案台上供着专为他做的几碗鱼肉和一杯烧酒，他再也不用吃别人剩下的酒菜了。

老人们都说，阿贵今生经受了各种劫难，来世必享大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