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晓辉
一年一年,麦浪总是在五月末变成金黄,在一望无际的大地上,随风起伏翻滚,仿佛永远不会停歇。在这金色的海洋里,我总能看见母亲的影子,而且越来越清晰。
那些年没有联合收割机,于庄稼人而言,收麦是一场不容有失的战役。对独自在老家拉扯三个孩子的母亲来说,更是浸透汗水与艰辛的“硬仗”。
提前半个月,母亲就开始为这场“战斗”做准备。她坐在小板凳上,粗糙的手掌握着镰刀,一下又一下地磨着。“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像是时间在悄悄流逝的脚步声。我躺在里屋的床上,听着这声音,竟觉得莫名安心。
母亲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草帽上经年累月的汗渍被她用刷子反复刷洗,直至泛出原本的米白色。装麦的袋子铺在堂屋地上,她戴上老花镜细细检查缝补每一处破损。架子车上的拉绳,也被她搓了一遍又一遍,粗糙的手掌被麻绳磨得通红,却仍不放心地反复检查,生怕麦捆在运输途中散落。
“咱们家劳力少,笨鸟先飞。”母亲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当别家还在院子里慢悠悠地磨镰刀时,母亲已踏着晨雾,走向那块最先泛黄的旱地麦田。我常常在睡梦中听见她轻手轻脚起床的声音,然后是灶房里锅碗的轻微碰撞。启明星还悬在天际,她就已经扛起镰刀出门了。
日头升至中天,母亲才直起酸痛的腰,捶打几下后,便急匆匆往家赶。她一路小跑,发丝被汗水黏在脸颊上,围裙上还沾着麦屑。到家后,她顾不上休息,生火做饭,喂猪喂鸡,锅碗瓢盆在她手中奏响急促的乐章。待我们填饱肚子,她又马不停蹄地返回麦田,继续在烈日下劳作。
最难忘的是夜晚。母亲拉着装满麦捆的架子车,一步一步往家挪。月光拉长了她的身影,在地上画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卸完麦子,她又得准备一家人的晚饭,收拾家务。等一切安顿好,往往已是深夜。可第二天凌晨,她又会在鸡鸣声中准时起身,重复着前一天的劳作。
收麦最忙碌的日子,我们这些孩子也被拉上了“战场”。学校放的“麦假”,于我们而言,不是假期,而是另一种形式的课堂。母亲给我们每人划分一小块麦田,可与她的工作量相比,那不过是沧海一粟。烈日炙烤着大地,麦田里像蒸笼一般,我们割一会儿麦子,便累得瘫倒在麦捆上。母亲从不责备我们偷懒,只是默默地接过我们剩下的活计。
有一回午后,燥热难耐,我们躺在麦捆上休息。微风拂过,送来几朵白云。天空湛蓝如海洋,深邃得仿佛要将人吸进去。
母亲忽然停下手中的镰刀,望着天空,轻声念道:“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我呆呆地望着母亲,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整日忙碌、满脸疲惫的农妇,而是一位诗意满怀的女子。
我忽然意识到,在成为生活奔波的母亲之前,她也是个孩子啊。她也上过学,读过书,心中藏着对未来的憧憬和梦想。可粗糙的生活,像一把无情的刻刀,慢慢磨去了她的棱角,褪去了她的诗意,将她变成了在麦浪里挥汗如雨的母亲。
母亲就像一粒麦种,把自己埋进生活的土壤里,用汗水和岁月浇灌,最终长成了我们生命的养分。
麦浪一年年翻滚,母亲一年年老去。如今,联合收割机早已取代了镰刀,收麦成了一件简单的事。但是,每年风吹麦浪的季节,我总记得,那些挥汗如雨的日子,那个在辛劳中背诗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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