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路发今

读者朋友(尤其是年轻的朋友)一看这篇文章的题目，头脑里可能就会打个问号了，我们溧阳只有南航天目湖校区啊，哪来的南大溧阳分校呀？有的，我们溧阳曾经有过南大溧阳分校的，但这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了。

创 办 分 校

1964年，中央工作会议通过了关于全日制和半工半读两种教育制度并存并行的意见。为了贯彻中央工作会议精神，报经高教部同意（那时候国家设有教育部和高等教育部，高教部部长是蒋南翔，宜兴人），南京大学党委决定搞半工半读的教学试点，地点是在南京东郊的晓庄林场。1965年上半年，南大党委即安排中文系64级等系科的师生步行到晓庄林场，边劳动、边学习，重行当年陶行知的中国教育改革之路。但晓庄林场场地太小，不大理想。

1965年下半年，时任江苏省委常委、宣传部部长的欧阳惠林，向匡亚明校长推荐了溧阳的果园。他介绍说，1958年秋天，我们从报纸上得知，溧阳县上兴公社出了一个爱国家、爱集体的先进典型，名字叫刘锁金。我们省委宣传部决定根据这一家人的先进事迹，编写一个剧本来宣传这家人的新人新事。于是，由我带了省京剧团的编剧人员，到溧阳去深入生活、体验生活，然后创作了《全家红》这个剧本，由省京剧团在全省巡回演出。在溧阳期间，当时的县委书记颜景詹同志，陪同我和编剧人员参观了上兴附近的果园、旧县等地。因为旧县曾经是西汉时溧阳的县城，非常古老。唐代李白、孟郊（时任溧阳县尉，曾在此写下《游子吟》这首千古名诗）等大诗人都到过此地，有些历史古迹遗存。果园呢，原名叫七里山，是一片丘陵山地，还有一些是坟山地，距离溧阳古县城旧县大约有七、八里路。经过1957年冬季的荒山开发后，1958年春天，溧阳人民在这片二、三千亩的山地上，种上了桃树、梨树等果树。从此，七里山就改名为果园了。因为工作关系，此后我每次到溧阳，总会向县委负责同志询问、了解果园的情况。知道在1958年秋天，江苏省机关部分干部下放到果园，县里就正式开始办起了溧阳县果园，是个县属企事业单位。最早省属中专江苏省溧阳农业学校也坐落于此，不过两年后就解散了（因为那时候新中国遇上了三年困难时期，全国都在精简、下放人员，大办农业，大办粮食）。1962年，溧阳师范、溧阳卫校停办（与溧阳农校解散是同样原因），有一批学生分流到此，后来又招了一批社会青年，分成一队、二队、三队，在果园从事农业劳动，主要是管理果园里的果树……果园这个地方，就在宁杭公路边上，距离南京大约一百公里左右，并不是太远。因此，我认为溧阳的果园，是南大创办半工半读分校的好地方。

听了欧阳惠林的介绍，匡亚明校长对果园很感兴趣。在欧阳惠林的牵线搭桥下，没过几天，匡亚明就带了中文、历史、哲学三个系的负责人康贻宽、蒋克和徐福基等同志，到溧阳果园来实地考察。南大校领导来溧之前，已由省委办公厅电话通知了溧阳县委。听说南京大学党委领导到溧阳来考察分校校址，时任溧阳县委书记何景清、县长朱一鸣、副县长程竹三等县领导都非常高兴，立马赶来陪同考察。看了果园之后，匡亚明校长兴奋地说，在溧阳果园这里办分校，环境优美，离南京又不远，的确是办分校的好地方。南京大学选中果园为分校校址后，报经江苏省委、省政府同意，1965年11月，中共溧阳县委即把果园一千六百多亩土地无偿划拨给南京大学使用。这是一个具有远大目光的筑巢引凤的举措。消息传到果园，工人们心花怒放，奔走相告。

匡亚明（1906年3月17日—1996年12月16日），江苏丹阳人。他是马列主义思想理论家、教育家和社会活动家，吉林大学的重要奠基人。1923年进入苏州第一师范学校就读。1924年参加革命，因从事革命活动被学校开除。1926年，考入上海大学就读；8月，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9月，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先后在上海沪东等区从事革命工作。1927年秋天，他受党组织指派，化名匡梦苏，到无锡担任团中心县委书记，除管无锡县工作外，还兼管江阴、宜兴、溧阳等县的工作。同年11月，他以共青团江苏省委委员和特派员身份，与万益、宗益寿等同志一起领导了宜兴秋收起义。起义失败，牺牲了二十多人，他仍潜回上海（遵照匡亚明同志生前遗愿，1996年他去世后，被安埋在江苏省宜兴市革命烈士陵园，永远与当年秋收起义牺牲的战友们在一起）。他多次被敌人逮捕入狱，受尽酷刑而坚贞不屈。1937年经组织营救出狱，随即奔赴延安。1949年后历任华东政治研究院党委书记兼院长、中共华东局宣传部常务副部长等职；1955年至1963年任东北人民大学（现为吉林大学）常务书记兼校长；1963年担任南京大学党委书记兼校长。

匡亚明到南大不久，就大力抓教学科研，抓学校的基本建设。在那“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岁月里，敢于把教学科研作为学校的中心工作，重视学校的基本建设，不但要有卓越的见解，而且还要有过人的勇气。那时，提倡节俭，一切因陋就简，1962年南京大学还有几个教室是草房，冬天上课西北风直往里面灌。节俭当然是好的，但是教育要现代化，现代科学需要有现代化的、先进的实验室。匡亚明到南大后，拆掉了草棚教室，建起了教学大楼和一系列实验室。而匡亚明校长的办公室，仍然在平房里。

1965年9月初，匡亚明到政治系一年级蹲点，抓教学改革。这是一次认真的、有计划的试验。他先是找了政治系主任葛林同志研究，后来又多次找了胡福明等诸位老师谈话，那时胡福明是一年级的班主任。匡校长搞文科教改试点，有三个原则：第一，要坚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尤其是要把毛泽东思想的教育放在首位。他认为文科不管哪个系，首先要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掌握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这是基础。后来他为溧阳分校的中文系、政治系、历史系一年级设定的教学计划，规定要先学习《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第二，坚持理论联系实际的原则。匡亚明认为，理论联系实际，要抓好两个环节，一是认真读书，系统地掌握马克思主义理论，特别是把握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二是以马克思主义的理论为武器认真调查研究实际问题。他认为，先要认真读书，掌握了理论，才谈得上理论联系实际。不读书，不懂理论，就忙着去研究实际问题，会是空谈。因而他主张低年级学生，要掌握马克思主义基本理论，到高年级再重视研究、解决实际问题。不仅如此，他还主张文科学生都应努力读书、认真读书、广泛读书。因为知识来自实践，但每个人不能事事实践，不能每项知识都到实践中去取得，人类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知识，青年人应当努力读书，把前人的知识继承过来，运用到实践中去，再去创造新的知识。第三，匡亚明十分强调培养学生的能力。首先是读书的能力，自学的能力，继而培养学生提出问题、研究问题和解决实际问题的能力。他不主张先讲课，而是主张老师带领学生读书。匡亚明曾多次带领哲学系全班学生读书，边读边讲解，边读边讨论，以帮助学生提高读书的能力和自学的能力。

1965年9月中旬的一天上午，班主任胡福明对政治系（后改为哲学系）刚进校的一年级学生说，同学们，今天上午，由匡校长亲自为我们上哲学课。全班二十五名学生听了，既兴奋，又好奇，大家都急切地期盼一睹匡校长的风采。上课前，他们按照胡福明的安排，在教室门口排成两队。政治系副主任夏季松，还有十几位老师，也都站在学生们身边。不一会，一辆原苏联生产的黑色吉姆轿车，到了大礼堂那边停下后，匡校长从轿车里出来了，大步朝政治系教学楼走来，在场的师生们都热烈鼓掌。同学们看到这位匡校长个子高大（一米八以上）、身材魁伟，头发稀少但梳得整齐光亮，戴着一副近视眼镜，满脸笑容地向大家摆着手，对师生们的热烈欢迎表示感谢。他上身穿着一件米色中山装，下身穿的一条浅黄色长裤，裤管又肥又大，脚上穿的一双黑色发亮的皮鞋。大学生们看了，纷纷交头接耳地议论道，匡校长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个大干部（当时他是行政六级）。

开始上课了。匡亚明拿起讲台上的点名册，先抬头扫视了全班学生一眼，然后顺着点名册上的次序点了三五个同学的名字之后，便放下了点名册。他望着教室里的学生问，班上哪个同学最小？坐在教室后面的指导员陈老师站了起来，指着坐在教室前排的姚濂君说，姚濂君同学最小。来自浙江的姚濂君听了，慌忙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匡亚明笑眯眯地望着眼前的姚濂君，亲切地问：“小伙子，你今年几岁啦？”有些紧张的姚濂君望着匡校长说：“我今年十八岁。”匡校长微笑着点点头，风趣地说：“李世民十八岁就当天下兵马大元帅了，你有没有这个信心？”紧张得抓头搔脑的姚濂君连连说：“我努力，我努力！”匡校长看着有些慌乱的姚濂君笑了，全班同学和坐在教室后面的十几位老师也都哈哈大笑起来。

匡校长这个幽默的开场白之后，开始正式上课了。他说：“我今天讲课的题目叫‘毛主席的哲学思想’。毛主席的哲学思想，主要体现在《实践论》和《矛盾论》这两本最重要的哲学著作里面……”他简明扼要地向学生们介绍这两本书的主要内容后，要求哲学系的学生，不光要好好地研读这两本哲学著作，还要系统学习《毛泽东选集》一至四卷，而且要一篇一篇地通读。接着，他为同学和老师们讲起了他在延安的革命经历，还为大家讲了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期，中国高校校长代表团访问原苏联莫斯科大学的有关情况……匡校长讲课，从马克思讲到毛泽东，从原苏联讲到中国，纵论天下大事，大开大阖，风趣幽默，受到哲学系师生的热烈欢迎和高度评价。

在南大溧阳分校建制尚未考虑成熟之前，南大党委就以只争朝夕的革命精神，安排中文、政治、历史三系的64级、65级师生，作为学校的先遣队先行奔赴溧阳果园。1965年11月下旬的一天早上，中文、政治（包括哲学系）、历史三个系的二百多名师生打起背包，在匡亚明校长的亲自率领下，打着五星红旗和南大校旗，毅然告别南京大学本部，发扬红军的长征精神，迎着初升的太阳，向着一百公里外的溧阳果园徒步进发了。南大半工半读的始创者、年届花甲的匡亚明校长拄着拐杖，昂首挺胸、精神抖擞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紧随其后的胡福明老师激动地振臂高呼道：“走，跟着匡校长走！”二百多名师生跟着大声呼喊：“跟着匡校长走……”引得马路两边的行人都停下脚步好奇地注视着南大这支大学生队伍。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