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本兰
七十九岁的外公依旧保持着下地看苗的习惯,我觉得他是最懂庄稼心事的人。我跟在外公身后,站在田埂上,站在祖辈们用双脚丈量了几十年的土地上,真切地感受到三代人的劳动轨迹,恰似田垄间交错的沟渠,虽各自流淌,但彼此相通,最终都将汇入同一条奔腾的河流。
外公的犁杖挂在厢房的西墙上,犁头被岁月打磨得锃亮,竟能清晰照见人影。外婆说,每年春天,最先从厢房走出来的一定是犁杖,那可是你外公的宝贝。说起犁杖又总会说起那匹被外公养了一身膘的老黄牛。说那头牛不犁地时,就会把脑袋温柔地抵靠在外公的手肘处,但犁杖一套好,它就会雄赳赳气昂昂地拉着犁杖耕种了。这些话外婆百说不厌,我也百听不厌,每次听外婆说,我脑海里都会浮现一幅春耕图,扶犁的外公,神情专注;拉犁的牛儿,步伐稳健;翻土的犁杖,划破土地。三者连成一线,在铺满春光的大地上缓缓移动,宛如一幅绝美的画卷。大地是画纸,犁铧是画笔,外公就是作画人。
父亲呢,他的工牌始终别在褪色的工装左胸,银质徽章上“先进工作者”的字样早已经被磨成了浮雕,使得这几个字愈发的耀眼。父亲是一名摩托车配件生产车间的工人,所以他的工作服总带有机油与铁屑混合的独特气味。每日他都会裹着工作服,穿梭在两台嗡嗡低鸣的机器中间,像匹不肯歇息的老牛,工作服拧出的汗水都能在地面印出盐霜。混着砂轮与钢件的阵阵摩擦声,一排排整齐划一的零件列队在检验台上,检验台边缘的记事本上,布满了父亲记录的数据,每一个数据都是从父亲的检验尺上走下来的,分毫不差。
而我,作为一名教师,此刻正沉浸在准备上课资料的工作中。铅笔痕像藤蔓一样爬满备课笔记的每一页,还有用红蓝黑三色批注的重难点,也有用直尺比着画出的思维导图……细想每一次站在讲台上,都能够看到台下永远盛开着那些似晨露般清亮的眼神,能够听到少年们沙沙的笔记声,能够感受到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正在奋进,正在拼搏,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又到一年劳动节,三代人聚在外公的晒谷场上喝茶聊天。暮色漫过麦梢时,大家不谋而合地想到田埂上走一走。走在田埂上,我仿佛看到,外公的胶鞋正踏着祖辈们的脚印,父亲的工作靴仿佛还沾着生产车间的铁屑,而我的运动鞋底似乎还嵌着教学楼的瓷砖反光。三代人的足音在渐暗的暮色中此起彼伏,唱响着属于各自的劳动号角。
晚饭后,外公用录音机放着那首《咱们工人有力量》,并且起劲地跟着哼唱。父亲伸手调大音量,我看见他长满老茧的拇指轻轻打着拍子,头和着曲子有节奏地点着摇着。我看着外公,又看看父亲,再望向眼前那一片翻滚的麦浪,它们一望无际,仿佛与远处霓虹璀璨的城市相连,无穷无尽,无边无涯。
这正如我们三代人的劳动,在这片土地上,不断传承,不断延续,书写着永不落幕的奋斗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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