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南方的一座小镇，一年四季虽都有秋冬，却很少见雪。我以为南北皆是如此，直到上地理课时，听到老师在讲台上对南北季节差异的描绘，才知道，原来北方十一月就会下雪，并且会断断续续下到来年二月。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因为对大雪的向往，我毅然决然地报考了北方的一所大学。从我们这个小镇到学校，需要转3趟火车，其中一趟列车时长23个小时，父亲是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从未出过远门，也不会说普通话。拿到录取通知书后，父亲说想送我去上学，被我拒绝后，又说想和我一起看看北方的雪。

我和父亲都是第一次出远门没有经验，并不知道开学季需要提前购买火车票，购票的时候只剩下一张硬卧票，我便用父亲的身份证买下。因为一张硬卧票，我们家开了最长的一次家庭会议。我说我坐硬座，父亲睡硬卧，而父亲的答案与我相反。这个争论一连几天都没有结果。僵持之际，我只能欺骗父亲，说买到了两张硬卧票，只是相隔几节车厢，父亲这才放心。

出发当天，我催促父亲上了他自己的车厢，自己则飞快地跑到硬座区上车，火车开动之后我马上给父亲打电话报平安，在反复确认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之后，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K开头的列车速度比较缓慢，靠窗的位置可以看到沿途的风景。夜幕降临，车厢陆续有人开始走动，起身去泡泡面。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看到父亲因跑了好几节车厢而汗流浃背的脸。我拿着泡面的手一顿，脑海里闪过无数借口，却始终张不了嘴。

最后，这张卧铺票我和父亲谁也没享受到，父亲用他的卧铺票与我对面的叔叔换了座，陪着我一起坐着这趟盛满梦想的火车到达彼岸。有了父亲的陪伴，23个小时的硬座好像也并不是那么漫长。

与室友父母闲聊时，我说，父亲说送我上学主要是想看一看北方的大雪，室友父母惊讶地说道：“可是9月的天，哪里会下雪啊！”我与父亲相视一笑，9月的北方不会下雪，但是在我们的心里，一场大雪纷扬而至。

父亲送我到学校后的第二天，便匆匆踏上了回家的列车，我口头答应给他买硬座票，却“手滑”不小心点到了硬卧。我叮嘱父亲沿途都要按照我画的路线图走，每到一个转车点都要报平安。

父亲最后也没有看到北方的雪，但我明白，我们心里那亩播种了亲情种子的田地，开出的雪花从陡峭的山峰一直蔓延到松辽的平原，漫山遍野。

此后很多年，我坐在绿皮火车上，凝望那窗外的高山、碧水、白云、树木，无论是硬座区的拥挤，还是卧铺区的安静，狭小的空间内，父亲慈爱的脸与风景重叠，陪伴着我走过人生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