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跪在墓前烧纸钱的梁文泪水涟涟。父母的合墓在虎头山山腰向阳处的公墓区，四周都是当地特有的老头松，树干虽然弯弯曲曲、奇形怪状，但球状的松针似钢，茂茂密密、丛丛生生，展示着生命的顽强与坚韧。而当地旅游圣地清水湖的一个支流把虎头山环绕，山青水秀，风柔土沃，着实是一块难得的风水宝地……

一年前的春天，身患癌症已是晚期的母亲被多次的化疗折磨得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眼看母亲时日无多，梁文心如刀割，他流着眼泪征求母亲的遗愿。母亲说她劳累苦拼一生，既然老天不留人，只想自己亲自选一块风水宝地作永久的长眠之地。

梁文自然地就想到山青水秀的虎头山。虎头山离村3里，梁文年少时在此砍柴放牛拾松菇，还和小伙伴们在山上玩打仗捉特务的游戏，度过了清苦却快乐的少年时代。

为了却母亲唯一的遗愿，梁文开车把母亲带到虎头山选墓址。车歇山脚，梁文背着母亲，来到虎头山半山腰。不知何年，半山腰建起了一个公墓区，青石水泥垒起了一排排墓位，有单墓也有双墓。

梁文背着母亲，走遍整个墓区，母亲终于选到一个满意的风水单墓。母亲坐在墓边，苍白的脸上居然有了一丝喜色，她说这里就是她永久的家。梁文一看是个单墓，就建议母亲重新选择一个双墓，以后好把父亲在远处荒山十多年的坟迁移到此与母亲合墓。母亲却坚决不同意与父亲合墓，说活着吵了一辈子，一起埋在地下也不会清静。

父母的婚姻缘自那个歇灯做伴的穷苦年代，包办婚姻更顾及不到两人性格的冰火不容。母亲性情刚烈、张扬武断、争强好胜。父亲却胸无大志、与世无争、得过且过。母亲在生产队劳动时比男人干得还多，无论做什么事都要与人争斗，得罪了村里很多人。母亲与他们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而父亲却不帮助母亲与别人争吵。由此，母亲带着怨恨经常和父亲大吵大闹。

后来改革开放了，父亲的兄弟姐妹一个个施展本领、非富即贵，而父亲不但穷困，并且又患病，什么事都做不了。母亲要强的性格变得更加扭曲，她也想过上好日子，出人头地，但父亲无能，家贫孩子多，穷困的现实生活每天无情地折磨着她。梁文记得在一个月光惨淡的半夜，母亲开完生产队的夜工，拉着刚满13岁的他到自留地挖田。母亲挥舞着钉耙一直挖到凌晨才回家，精疲力竭的母亲喊道：反正是穷，不过了！然后抓住一只鸡摔死煮了吃，边吃边大哭。母亲每次与父亲争吵，总是摔碗砸锅，哭了一夜后，第二天又和父亲上街买碗买锅……

终于，母亲再也忍不住了，抱着她的单墓嚎啕大哭起来，但那有气无力的哭声断断续续、凄凄凉凉。任梁文怎么劝阻，母亲的哭声始终不息，她似乎要把她这辈子心里一切苦痛哀怨都痛痛快快地哭出来，然后了无遗憾、心安理得地躺在风水宝地长眠永固。看着骨瘦如柴、负重毕生、灯油耗尽、行将绝别的老母亲，梁文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他一把抱住母亲，失声痛哭。

许久，许久，母亲似乎流尽了心中的苦水，终于清醒过来，反过身抱住梁文，骂自己丢脸没出息，说自己劳苦争斗一生是值得的，儿女们一个个都出息了，她的脸上也有光彩了，真的是死而无憾了。

梁文哭着说，无论婚姻无常、世事艰难，但母亲你是伟大的，一辈子忍辱负重，支撑着这个穷家不散，培育着儿女们一个个在你腋下长硬翅膀，远走高飞。只是好日子还没过多少年，应该安享清福、颐养天年的母亲却身患绝症，儿子真的想让老妈再活五百年。

母亲脸色居然有了红光，她说苦尽甘来就是圆满，人总是要死的，她这辈子是亏欠男人的，人死了就与世无争了，也应该学学做做温顺的被男人宠着的女人，在地下与争吵打闹一辈子的男人好好谈谈心、做做伴了。

梁文背起母亲，母亲又重新在墓区选择了一个风水好的双墓。她满足地对梁文说，我死后你把你父亲的坟也迁进来吧。梁文再次泪如泉涌，他对母亲说，叶落归根，母亲你放心，无论儿子飞多高走多远 ，百年以后一定会回虎头山陪伴母亲尽孝的。母亲紧紧地抓着梁文的手，母子又相拥而泣……

鞭炮声让梁文清醒过来，前来虎头山墓地扫墓祭奠的人越来越多，香火缭绕、追古抚今、情意绵绵。梁文望着点燃的香火，沉思良久，又冲着父母的合墓磕了三个响头 ，大声喊道：活着一起吵，死了一起埋，吵吵闹闹是夫妻！父亲母亲，天随人愿，你们一起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