溧阳市成立大会纪念笔记本

 

1990年12月7日，大雪。是节气“大雪”，不过也跟下了大雪一样冷。

那个清晨，操场上霜结得很厚。

可是我们还是早早地去食堂吃饭。那是自己带米蒸的，用的是最大号的铝制饭盒。

然后匆匆跑向教室。教室是青砖黑瓦的平房，外面是些上了年纪的老树。教室很暗，整天开着日光灯，静谧当中，我们能听到“咝咝”的电流奔跑乱蹿的声音。

刚吃过一大饭盒粥，浑身热气腾腾。坐在教室里，也不觉得很冷。

先读语文，还是先背英语？想一想，语文老师说今天要上新课《论语》中的篇章呢，那先把这一章读熟吧。还有，政治经济学那么难，还得多看，希望能弄懂。

哇啦哇啦中，通学生也陆续到教室了。读书的声音慢慢地变成了嗡嗡嗡嗡。

再一会儿，班主任进教室了。他的变色眼镜，让我们摸不定他今天是不是开心。但是，大家其实并不在意这些，大家更希望他一声不吭。

矮胖的历史老师来了，又走了。抖落一地的骄傲相。

地理老师操着史上最难懂的集南腔北调于一体的塑料普通话。他讲东南亚，说有一种叫“榴莲”的水果，“臭到则死的。”全班笑倒，便永远记住了这个谁也没见过的水果的名字。

代数老师是个上海下放的中年妇女，她鼓励我们要努力攻克难题：“我遇到难题，就会走路也想，吃饭也想，睡觉躺到床上也想——哈，终于被我想出来了！”

体育课真是开心。三个班合在一起上，男生分甲乙两组，女生一组，三个老师各带一组。自由活动时，女生戳在一起，叽哩咕噜，三个班级的信息就实现了互通。

就这样，做梦一般，一上午结束了。

冲锋到食堂，排队、插队，静等、吵架。打肉圆，让师傅多浇点汤，果然多浇了点汤；但是青菜里照例出现了肥嘟嘟的大青虫。

下午连着两节语文课。老师红着脸进来了，看来中午没少喝。

果然，一开口，酒味飘散在空气中，醉语也同时飘散出来：“同学们，今天我们是不是要学《季氏将伐颛臾》啦？是啊，那时间完全交给你们。你们自己组队，辩论。”

就这？开始了？

于是，下面乱哄哄开始组队。

有男同学放了开头炮：“我支持孔子的见解……”又有男同学接茬：“不，我支持冉有……”我没参与，所有的女生都没参与。最后，他们的辩论就成为个人攻击了。我看着他们，就像是看演戏——鲁迅看社戏的那种，忽然就想打瞌睡。

最后两节自习课，是我们班最热闹的时候。男生女生分了好几堆，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只听得前面萝卜头在说刘晓庆，说刘晓庆要来溧阳演出。

这我就不能装作无动于衷了，立即加入了她们的谈话。原来我们溧阳要“撤县设市”了，为此政府搞一台演出，请到了大明星。

可是，什么叫“撤县设市”啊？

“就是以后叫‘溧阳市’，不叫‘溧阳县’了。级别升高了，溧阳要大发展了。”

萝卜头好像什么都懂。而且，更让人羡慕的是，她有这场演出的票！刚刚她跟另几个同学窃窃私语，就是在找愿意跟她一同逃晚自习去看演出的人，同时讨论，是向班主任请假呢还是私自跑出去。

男生们居然还在说海湾战争、柏林墙被推倒的旧闻。他们会提到香港电影，间或也听到他们约星期天打篮球之类。

有安安静静的男生在抄写汪国真的诗歌。有安安静静的女生在本子上粘华仔、发哥等明星的贴纸。

晚自习，谢校长亲自来坐班了。

天哪，他又捧来了我们的作业本，他又进行面批了。

我把头闷着，生怕与他目光相撞。他喊了几个同学上去，一一帮他们订正。

他终于抬起头来了。眼睛从镜框上方看向我这边。我大气都不敢喘。然而，他喊的是我后面男生的名字，因为他在嚼口香糖。

谢校长的眼光继续在教室里逡巡。萝卜头她们几个的位置空着，也不知她们向班主任请假了没。万幸，老谢没多过问。

第二节晚自习过去了一半，语文老师从隔壁班转过来。他这是从后门进来，正在看小说的我浑然不觉。

他直接伸手把我的书抓了过去：“哟呵，《飘》啊？你现在看这个，可不要飘起来哦！”

“啊，周老师，我不看了不看了。”一把抢过书，塞到桌肚最里面。

下晚自习了，我们寄宿生照例去小店里买点馓子酥、丑怪果、榨菜之类。回到宿舍，先不洗漱，边吃零食边聊天，各种天文地理、奇闻八卦。

熄灯了。

我打开小收音机，开始听歌。《亚洲雄风》，带劲；《我的未来不是梦》，唱出心声；《恋曲1990》，罗大佑真的与众不同啊；还有，青葱活泼的小虎队……

周同学也有个小收音机。遇到全宿舍都喜欢听的歌，我俩就会调到同一个频道，音量放到最大，造出“立体声”的效果。

当然，有要好的同学，又去楼层最边上的卫生间背政治、历史去了。那儿的灯，比走廊里的亮多了，也不受干扰。

我们在音乐声中入睡。也不知那些在卫生间努力的同学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样的一天，是我们高中生涯最普通的一天。但是，这样的一天，是我们文理分科后第一学期的一天。那时，我们青春勃发，我们都在暗暗使劲，为一个已经比较明确的小小梦想。

一如我们这个城市。那一晚后，日历翻到1990年12月8日，这个从此叫作“溧阳市”的城市也焕发出全新的生机。她充满青春活力，她也在努力拼搏，在富民强市的道路上，不断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美丽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