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我分别已整整三十年了。在我人生的第一个三十年刚刚过完不久,母亲就匆匆离我而去了。1990年农历腊月27日是母亲七十三岁生日,也是她去世的日子。
我的母亲文雅、柔弱、多愁善感。她少年时就读于溧阳书院小学,青年在上海女子幼师学院就学。1940年6月父亲和母亲这一对相依相伴的恋人结为夫妻。那时祖母在家帮人做一些裁制缝纫的活,父亲在三舅公的搪瓷厂工作,母亲在一所小学任教。婚后在上海的这段岁月是母亲最甜蜜、舒心的日子,也成了她一生中最美好、留恋的记忆。1942年3月由于局势动荡,他们又重返溧阳城。
母亲和父亲相敬互爱一辈子,在我的记忆中他们从未拌过嘴,闹过矛盾。母亲因为对祖母的感恩,对丈夫的依恋,对子女的呵护,她放弃了人生中许多美好的选择。母亲曾告诉我,她年轻时有一支部队在地方上招女兵,母亲有知识文化,各方面都符合条件,只要母亲答应,部队就录取她,通知她随时可以跟部队出发。但母亲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放弃了。如果当时母亲多为自己考虑一些,随部队走了,也许她的人生会精彩许多吧。解放后,地方政府兴办扫盲班,母亲被聘为义务扫盲教师,后来因为要照顾我们这些孩子不得不又一次放弃。当时所聘的教师后来政府都安排了工作。母亲一直都十分惦记这件事,直到晚年病倒,她还常说要是那时有了工作,就可享受退休待遇,医药费也就可以报销一部分了。
我小时候是在溧阳城的南安桥下面的老宅里长大的。那是一座在溧阳城并不多见的三大间二层的小楼房。临街外墙上画有一只大眼睛,那就像现在的广告,说明我家开的是眼科诊所。那时祖母、母亲和父亲都给患眼疾的病人诊治眼睛的各种疾病。进入楼房正门有四扇雕木玻璃门,有客厅、厢房,后门外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有紫槐树、石榴树、桃树、凤仙花、鸡冠花和喇叭花等等,一年四季花开鲜艳,芳香满院。家中我最小,上面有祖母、父母亲的关怀,下有哥哥、姐姐的爱护。所以我是在无比温馨、无比幸福的大家庭中慢慢长大的。但是,好景不长。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洗劫了我们平静的生活。父亲被扣上走资派的帽子,城南医院院长的职务被撤销,工资被扣除。记得有一天风和日丽的下午,我放学回家,母亲坐在后门院子的圆桌旁,我轻轻地走到母亲身旁,唤了一声母亲,母亲没有抬头就应了我一声,然后我发现母亲一边缝补衣服,一边在默默地流泪。我惊恐、害怕,急忙问母亲,遇到了什么事,为什么哭了,母亲擦拭了眼中的泪水,抚摸着我的头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没有哭,是风把一粒沙子吹到眼里了,我揉眼睛弄出泪水来了,母亲若无其事地说着,我当时小,被母亲一哄而过。现在回想那时父亲被造反派关押、批斗,毫无音讯,也不知何时能放回家,祖母又年迈,家里家外全靠祖母张罗料理。母亲想到自己身体又不好,非但不能帮祖母分担,还要拖累祖母。那时的母亲承受了多大的煎熬和折磨啊!
直到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期,父亲平反昭雪,哥哥姐姐们也陆陆续续参加了工作,我们家的生活开始逐渐有了转机。1980年我也参加了工作,在城南中学当了一名教师。按理说那时的母亲,可以无忧无虑地享受生活。但母亲仍然要为耄耋之年的祖母的身体操心,为大哥二哥的婚事操心,为三哥四哥及大姐的工作操心,更要为我上下班的安全操心。由于我上班的城南中学在农村,路途比较远,而且去学校基本上是乡间坑坑洼洼的土路。遇到下雨天,母亲总要站在门口等我下班回家,嘴里还念叨:这老天爷总要在亮华下班时才下雨,骑车路上又受罪又不安全。看到我安全到家了,她才把心真正放下,又是帮我脱雨衣,又是拿毛巾给我擦脸上的雨水。
1986年10月我结婚的那年,母亲其实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体出现了状况,但她为了不让我们担心,始终没有与任何人说,我们都被母亲“蒙骗”了。直到1987年的春节,母亲子宫大出血,身为医生的大哥知道这是很不正常的现象,就立马带着母亲去他所在的苏州一院就诊,结果检查确诊是子宫癌晚期。大哥又立即联系上海肿瘤医院,通过熟人住进了医院。当时的主治医生对母亲的治疗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手术,但由于母亲年龄较大,风险比较大,很有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另一种是放疗,就是光照,是保守治疗,没有风险,生命大约能维持十年左右。父亲与我们兄妹六人商量后,决定给母亲保守治疗。但事实上光照治疗的副作用也很大,在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杀死了正常细胞,而且每次母亲光照后,没有食欲,精神差,口干舌燥,舌部全部起泡,要不停地喝水,补充水分,等整个疗程做完后,母亲已被折磨得身体消瘦,浑身乏力。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母亲走在一条痛苦的反反复复的检查、治疗的路上。期间肿瘤细胞不但没有得到有效遏制,反而扩散到了肺部。1989年年底,母亲身体状况每况愈下,整天高烧不退,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基本不能饮食,日常靠挂盐水和白蛋白维持体能。我和姐姐想方设法给母亲补充营养,有时喂米糊,有时喂鱼汤,但她总是能稍微吃一些。其实我们知道那时母亲根本无法咽下食物,她是强忍着疼痛不辜负我们的孝心,来安慰我们。有时当她处于清醒状态的时候,她还不断地劝慰我们,不要为她难过、伤心。有时晚上陪她晚了,她总是催我早点回家,担心深夜回去不安全。在母亲最后的日子里,盐水几乎二十四小时挂着,但终究挽回不了母亲的生命。
母亲离去后,我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能从失去母亲的痛苦中走出来,只要闲暇独处时,就会不由自主地想到母亲。常常幻想着,如果母亲还活着,我可以让她住在我们家,这样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陪母亲,与母亲在一起谈谈心、说说事,她也可以帮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帮我带带儿子,享受天伦之乐,那该有多好呀。
母亲,在您离开我三十年之际,我又想起了您。尽管您的女儿也已到了花甲之年,但不时地会想起您、思念您,常常梦见您。母亲,您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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