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子晚报》登载了上海陈茂生的一篇文章,题目叫《再不说上海话就老了》,其中有几句话振聋发聩:“是小心翼翼地将上海话存入博物馆,以‘文化化石’的形态由专家考证把玩,还是放在大千社会中随波逐流,让这个浩大平台在历史长河中逶迤而前?自有仁智见解。只是不论风行或沉积,我都在那里,不离不弃。因为再不说上海话,就老了。”
我莫名地一阵激动。
上海话是什么?方言。方言是什么?没人认真地研究答复。
我们现在有关部门(特别是教育部门),对方言的认识认知,仅仅停留在“方言是具有地域性的语言交流工具”这个定义上。既然是地域性的地方语言,外地人听不懂呀,怎么走出家门?怎样走出家乡?怎样与全国人民乃至世界人民交流?因此,学生不准讲方言,一律讲普通话!因此,机关走廊的墙上,一直贴有一张提醒标语“请讲普通话!”
我郑重申明:本人坚决支持拥护全民学习普通话、推广普通话!两千多年前的秦始皇在统一中国时,就提倡“车同辙、书同文、统一度量衡”了。泱泱大国,语不同音,确实是个麻烦!但我弱弱地问一句:推广普通话,就一定要灭掉方言吗?我再弱弱地问一句:方言仅仅是一种语言的交通工具吗?
1997年,我去香港会亲。二姨回台湾后,我举目无亲。同乡会副会长冯英龙先生邀我上家里吃饭,席间,忽然发现他们全家一口地道的溧阳话。举筷闲谈之时,仿佛是在家乡的小聚。冯先生为我在港安排了住处,安排了打工,还让冯太、冯小姐带我去品尝法式大餐……凭什么?仅凭一口溧阳话。
2010年5月,溧阳台属联谊会组团赴台省亲,到淡水小镇已是夜里九点半,令人没想到的是台湾同乡会会长朱志东和夫人狄慧龄以及狄克逊先生等人,一直在亚太酒店等我们。素不相识,一见面,一握手,一开口,我们像是久别重逢的亲人,自然分成两桌,打开的话匣子怎么也关不住!朱会长已是85岁高龄,和夫人一口溧阳话讲得倍感亲切。在服务生一遍遍的催促下,我们依依惜别,用家乡话一遍遍地道“保重!”“再会!”
今年7月,旅台同乡会一行18人组团返乡。我问总干事狄克逊:“你的溧阳话难点(怎么)会讲得这么地道?”他说:“我从小是由亲娘(奶奶)带大的,她和我老子(父亲)和姑姑讲溧阳话的哇!也教我讲,忘不煞(掉)咧!”在溧台两地同乡座谈会上,黄蕙娜女士说道远在加拿大的女儿,也会讲一口溧阳话:“是外婆教她的,她和外婆最亲……”她哽咽地说不下去了。周年发先生已经75岁了,他6岁由姐姐带去台湾,两岸阻隔,梦里常见到父母亲。熬不住思念的煎熬,他辗转几个国家,由香港偷偷返回家乡(那时没开放探亲)。“我只会讲三句溧阳话:恩娘、大大、山芋。当我回到新昌老家,扑咚一声跪在老娘面前,喊他一声‘恩娘’!她没反应。我又喊了一声‘恩娘,我家来了!’她愣愣地望着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我哭着再喊恩娘时,她突然上前拉起我,往大门口亮出跑,当她看到我的大拇指时才哈哈大笑起来:我的伢家来了……我小时候大拇指给轧过,骨头歪的,娘还记得!这是她认儿的记号啊!那年她已83岁,我大大(父亲)已经不在了……”
溧阳话是什么?它分明是亲情的血肉相连,是乡情的语言寄托,是血脉的代代相依,是游子的口口相传。乡音,仅仅是一种语言吗?它是乡情的根系,深深地扎在故乡的泥土里,不管你身在天涯海角,乡音无改,乡情不变。
常常看见上学校接孙儿孙女的爷爷奶奶们,吃力地帮孙辈背着大书包,边走边吃力地“撇”着没有卷舌音的普通话,和下代在交流在交代。他们不和孙辈讲方言,也许是怕子女们责怪,也许是怕宝贝孙子孙女听不懂。方言很土,地方话很侉,他们害怕下辈人嫌自己俗。
溧阳话土吗?俗吗?奚渭明先生在搜集了诸多溧阳话的遗存后,总结出一条:“溧阳话,雅得很!”溧阳话在流传了千百年之后,保留了许多宝贵的古语言,这在北方方言中已经失传。孙瑞麟老师从明代冯梦龙的《三言两拍》中,求证出许多溧阳话的存在。史建明老师花了二十多年时间,写出了60万字的方言词典《溧阳话》;史剑新和史金荣先生收集考证了方言的民间留存和演变,分别写出了《说句溧阳话》和《趣释溧阳话》。他们的方言研究实践证明:溧阳话,是地方文化的载体,是先民们遗留的宝贵非物质文化遗产!
我很感谢溧阳话。参加《天南海北溧阳人》1-3册的采访,亲不亲,故乡人,不管对方还会不会讲方言,你开口一讲,双方的距离立马拉近,情感的交流立马融洽。写了几十篇文章,跑了小半个中国,屡试不爽。特别是赴新疆尼勒克采访当年支边的溧阳乡亲,他们将家乡称为“窠”,我们去了,他们奔走相告:“窠里来人咧!”好一个“窠”字啊!故乡是窠,我们都是这窠里孵出的鸟儿,不管你飞出多高多远,窠,永远是你暖暖的牵挂。
我经常收看溧阳电视台的方言节目《平陵茶馆》,也偶尔客串去讲几句溧阳话。据说该节目收视率高,因为它接地气。我也欣然接受市团委举办的“小学生溧阳话大赛”当评委,虽然自己不够格,但让孩子们多掌握一门语言,有什么坏处呢?又想起吃力地“撇”普通话的爷爷奶奶们了,你们给小辈传承的溧阳话也是一样宝贝啊!这是你们的责任。
话回开头。据说,上海有的小学里面,又开始上课教说上海话了。我再次弱弱地问一句:我们为何总是要做反反复复的事情呢?
我会讲普通话。我喜欢溧阳话。再不说溧阳话,我们都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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