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后来 没有结局的结局

庄雅婷

江南皮革厂最终还是倒闭了。

很多年前，我在街头真的见过这种奇情营销：赌气一样的扔了一地钱包，有文案易拉宝和大喇叭，在讲江南皮革厂的老板黄鹤带着小姨子跑路了，于是员工们拿了钱包出来卖钱抵工资。

后来大家都知道这个故事，几乎在各地的街头，都有这样气鼓鼓的“工人们”在卖货，再后来这个梗被编成了网络歌曲，算是突破次元壁，而黄鹤这个名字，已经跟小姨子条件反射。

曾经很多次想起这件事，在知道这家厂和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之后。在想他跑路之后有没有想过自己是怎么成为全国皆知的一个人，又怎么和小姨子一起成为流行文化的碎屑，如果这件事不是真的，那么人生又要经历怎么样的错置。

就好像最近很流行的文章标题一样，我们经常可以看到：《那些曾经XXX的人们，后来怎么样了？》，可见人心中，总是想知道后来，想知道结局，想参照一些人生样本，当自己踏上某条路的时候，能预见几分后来。

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发生成什么样子，当一个男青年失恋而痛哭流涕的时候，他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说着“难受、想哭”的时候，应该也没有料到自己会变成网络上爆红的无聊流行语。

你想知道后来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吗？半年以后，这个男青年喜气洋洋的结婚了。而那个“蓝瘦，香菇”的烂梗现在还有人在用呢。

再后来，我们看了最新进展：江南皮革厂确实破产了，而黄鹤确实也跑路了，虽然是跟老婆一起跑的。其实中间还隐藏了一些人生彩蛋，比如把家业交给侄子早晚会出事，原来有钱人身边真的有赌场掮客引诱等等。

他本人的名字确实有言情小说潜质，哪怕叫王建国可能都不至于这样传播，也依然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的结局，也没有人知道这个长达N年的行为艺术式营销到底是谁操盘的，但总之，他的人生就是这样了。

年轻人才会一直追问“后来呢后来呢”，就好像追一部剧，等着下一季有新剧情和新线索出现。

因为在某一刻，你会认为很多事情是无解的。非常想知道，如果这样下去，会走到哪里去。

我们想知道：中学里读书最好的和最坏的那个同学，现在怎么样了？不顾一切的和一个人在一起之后，后来是不是会有童话结局？那个离家出走的娜拉，是赶上了第二春，还是过上了悲惨的生活？打定主意一个人生活下去，以后会不会真的孤独终老？

有些故事，就胶着在当下，没有办法，关于相爱的人为什么就不能在一起，或者已经走到绝地还有没有可能翻身，更多是如何打破生活的平庸。这个时候，我们格外想知道后来的故事——有人去娱乐八卦中寻找，有人在看历史书，有人参考朋友的励志事件或覆辙。

而故事的答案总是突如其来地出现的，穿过时间带到你的面前。这时你会感到什么叫世情，什么又是造化弄人。没有一种方式是正确的，也没有一种方式是全然错误的。它只是告诉你，这一季结束了。而下一季，可能会出现新人，也可能直接被砍了。

我有过一些同事和朋友，大家交集在一些普通而正常的场景里。也认识过一些“传奇”人物，他们总是神龙一样云遮雾掩。非要到一些偶然的软弱机会中，才可能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

在有些故事里，可以看到我们当初想知道的“后来”，另外的，我们非常想知道后来。

关于苦恋。当初那么好，那么苦，那么如陷泥泞，但要分开又如剜肉割心。人力心力终有尽时，无非选择何种方式结束。

朋友A，爱慕一个人，心心念念十年，如被咒语束缚。对方一方面破灭她的幻想，一方面心安理得享受着她的爱意和便宜。所有人都不忍见她的沉沦但也劝说无效……后来，突然有一天那个男的死了……（这里简直要发出刘若英式错愕）省略若干痛苦之后，她感觉一拳打空，却突然体会到奇异的轻松。然后半年之后，她结婚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件事发生之快，让亲友也刘若英式错愕了……她却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给我留言：也不知道当初是否值得，不敢再去细想。

朋友B，遇见中年常见桥段，丈夫出轨，却也不想离家。她本来打算跟俗话中的“大婆”一样眼不见为净，就这么凑合过下去，却突然发现自己得了癌症。这时丈夫良心发现、回归家庭，而她奇迹般地痊愈了。生死边缘走过一轮的她，主动提出了离婚，周围的人表示不能理解，既然经历过多年恩爱，也算经历过患难真情，好不容易云开月圆，为什么要主动结束这一切？她表示，也就是想试试为自己而活。离婚之后，在所有人看来她过得都没有以前好，但她说：自由最好。

朋友C，被一个痴情的追求者（备胎）纠缠了若干年，最后想想，好像也没有其他选择了，凑合着嫁了算了……然后，这男的消失了……消失了……她总结这件事就是：最后终于下定决心和现实妥协，却一脚踩空了。也是大概一年之后，得知这哥们儿破产了，已经回老家和另一位企业家的闺女结婚了……

关于escape。逃离和逸出是一种本能。大部分时间不仅仅是离开一个地方，而是毅然决定从他人生命中和生活中退出。

朋友D，一个温和的前同事，当其他女同事在午饭的时间抱怨和多年男友分不了手的时候，她平静地讲了自己19岁逃婚的故事……这个词听起来实在是太解放前了，以至于所有人都错愕。能够切断联系，并且建立新联系的人，都太强大了。

朋友E和F，伉俪情深十来年，突然有天对视，表示日子都厌烦了，然后和平分手。其他人眼珠子掉一地又要上演“再不相信爱情”梗，而他俩优哉游哉，男的环游世界去了，女的改行当艺术家去了。唔，突如其来的一场互相放生。

朋友G和H，也是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后来破产，从所有人的视线中消失。只有在那种大型聚会中，塑料名媛们相聚的时候，回忆往年盛况，可能会顺嘴提一句“咦，好久没有某人的消息”。两三年之后，听说一个在福建山上种茶叶，一个在欧洲当导游。也没有多的话，只是说“感觉另一种生活刚刚开始，还在适应，没有到回来的时候。”

那些曾经，和后来，都是一季一季的连续剧。你在某个时候感受到了命运的不按理出牌，却依然还想知道“后来”，我们是多么想避开那些人生中的沼泽，不想遭遇那些无谓的痛苦烦闷，却往往还是被时间扑面给到的答案惊出一身冷汗。

所以我总是说轻易不要给自己下什么定义和结论，也不要贴什么标签。因为你根本预料不到会发生什么，也根本没法预料自己是否电光火石之间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我们总是问后来如何，带着总是复杂的心情，就是——有些人陆陆续续决定从你生命中走出去了，你也下定决心打算从他人的生活中离开。真是天地之大。

有时是主动的，有时是完全无能为力的。都市生活，这么看起来也像丛林求生，几分运气加不停的朝自己身上丢技能。还有保持腿脚伶俐。

后来一般是这样的：刚开始毅然走出去，想要传奇和不凡；后来更大的努力和力气，用来扑在平庸生活中，也试图保持一些敏感和任性；再后来，都心甘情愿的沉入水底，如洋流交汇，冷暖自知。背弃心意，有时比不背弃要难多了。

再之后听见的声音，都如从云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