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付郦如

蝉声又稠了，这光景，总让我想起旧日里的暑假，那时节，日子长得很，像门前溪里的流水，清亮亮的，淌着栀子花的香气，淌着竹床上的凉意，淌着漫无边际的闲。

暑天最宜睡懒觉。母亲总把早饭煨在灶上的砂锅里，糯米粥熬得稠，浮着一层薄薄的米油，配一碟腌瓜，几瓣酱豆。待我揉着眼睛坐起，粥还是温热的，氤氲着白汽，像一团软乎乎的云。吃过饭便晃到巷口的老树下，看卖冰棍的老汉蹬着三轮车，木箱里裹着棉被，冰棍躺在里头，冷气滋滋往外冒。赤豆棒冰咬一口，红豆沙的甜裹着冰碴子的凉，顺着喉咙滑下去，暑气便散了大半。

午后最是闷热，蝉声扯着嗓子喊破天的热，连狗也懒得吠，趴在前院石板上，吐着舌头纳凉。这时便搬了竹床到天井里，蒲扇摇着风，枕着母亲用旧蚊帐改的凉席。有时醒了，便看蚂蚁排着队爬过砖缝，或是数瓦当上的青苔，看它们如何在日头底下慢慢蜷成枯绿的一团。暮蝉起时，巷子里飘起各家饭菜的香，混着炊烟，在暮色里氤氲成一片。

最盼的是下雨天。雨一来，暑气便退了，连空气都变得脆生生的。瓦檐垂下的雨线，像一串串珍珠帘子，打在地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这时便撑了伞去溪边，看涨水漫过石阶，将浮萍冲成绿毯。有时捉了蜻蜓，用蛛网缠了翅膀，看它在掌心扑棱，待雨停了，再放它飞回湿漉漉的草丛。

夏夜是最好看的。竹床上铺着凉席，仰面躺着看星子。银河斜斜地挂在天幕，牛郎织女隔着光带相望，北斗七星像舀水的勺子，勺柄指着北方。萤火虫提着灯笼在瓜架下游，忽明忽暗，像坠落的星子。远处传来蛙鸣，此起彼伏，和着虫唧，织成一张夜的网。

又到暑假了，可那些慢吞吞的闲，那些漫无目的的晃，那些被阳光晒得发白的午后，终究成了回不去的旧光阴。或许人生就是这样，总要在快节奏的日子里，时不时翻出记忆的匣子，让那些带着露水与蝉声的暑假，再润一润如今干渴的心。风起时，我仿佛听见竹床上的蒲扇声，轻轻，轻轻，摇醒了沉睡在旧时光里的，那个咬着冰棍数蚂蚁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