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觉得故乡就像老人,而故乡原野上一条条宽窄不一、曲曲折折、起起伏伏的田埂,就是老人的血脉,相互连结,条条相扣,一起将血液和养分输送到身体的每个角落,给老人,亦给故乡生生不息的活力。
田埂本身也是田的一部分。挖起田里的土,垒起夯实,日复一日地踩踏,年复一年的加固,田埂便像水泥石子铸就般牢固。又如建房用的钢筋,似网状平铺在故乡的土地上,网络起乡亲们的全部生活。
故乡是丘陵山区,独特的地貌,赋予田埂不同的形状。故乡的田埂不同于平原圩区的田埂,很少是横平竖直的,大多依着山的走势,弯曲、起伏、蜿蜒,如龙行蛇舞,又像一道道美丽的弧线。从远处看,绵长的田埂圈出的梯田层层叠叠,犹如宝塔一样耸立在眼前。虽然,我没见过巴比伦的空中花园,但春天里故乡的梯田却是我见过的现实版的空中花园。油菜花灼灼开放,一层又一层,垒向山巅,山巅处绿树葱茏,如绿色烟云般停留在我的梦里,时时浮现。
我不知道第一条田埂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许田边小路走的人多了,田埂就出现了。但相对于交通功能而言,故乡山丘上的田埂更多的是蓄水功能,一条条田埂蓄起一田雨水,便于水稻种植,于是就有“绿满山原白满川”的四月景致。田埂长年浸泡在雨水里,经常会崩塌,更有黄鳝打洞,所以时常漏水。于是,村农一有时间就会扛着一把铁锹转田埂,一方面观察农作物的长势,另一方面随时维修田埂,漏水了,堵上缺口;田埂崩塌了,挖几锹土夯实即可。这一块块田地,一条条田埂,春播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周而复始,天道往复,那就是一个农民全部的世界。
故乡的田埂承载着我童年的无穷欢乐。春天,擎一只风筝,奔跑在田野里,任风筝在蓝天里飞翔,一颗心也随着翱翔;夏日,摘几把蚕豆,摸几颗菜瓜,清水洗净,尽赏夏日清凉,尽听蛙语虫唱;入秋,拎个菜篮,挖几颗山芋,掰一根甘蔗,让甜津津的滋味滋润口舌,举目四望,秋色在野,白云在天;冬来,踏一层白雪,留一串脚印,独行天地之间,我还是那个追风少年。
故乡的田埂分为几种,窄些的田埂纯粹是为了便于播种、收割和施肥;略宽些的田埂,则可以行人;更宽些的,板车、拖拉机也可通行,这田埂就演变为路了。其实田埂和路之间的界限并不很清晰,但如果铺上石子,那就是真正的路。在我的记忆中,我们村只有村前一条通往公路的土路铺上石子,其它的路都是原始风貌,不像现在,条条柏油马路,四通八达,方便是方便了,但是少了些野趣。
故乡的田埂,是花的世界,春天的时候,许多不知名的野花覆满田垄,蓝色的,星星点点是婆婆纳;白色的,摇曳多姿的是荠菜花;还有各种散落的菜花,将春天装扮。夏天,是草的世界,蓬草蹿得比麦子还高,狗尾巴草摇曳着多情的穗条,低吟慢唱。秋天,是虫鸟的天堂,蛙唱鸟飞,走在田埂上,一不小心,从田野里飞出一只野鸡,扑棱棱地飞向天空,如惊鸿,如闪电,倏忽没入远处的稻田里,再无踪迹。冬天,田埂是风的世界,风向天际吹来,肆无忌惮地在空阔的田野里游荡,吹折百草,吹落枯叶,萧疏了田野,直至天地空荡荡一片。
一年四季,故乡的田埂呈现不同的风貌,也见证了乡人忙碌的农家生活。“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九月筑场圃,十月纳禾稼。”……多少岁月,多少汗水,都付给那条条田埂,块块方田。
现在想起,这故乡的条条田埂,似蛛网,似血管,似经络,是故乡的生命律动;这田埂,是鸟语花香,是草长莺飞,是稻谷飘香,是故乡的生命绽放。在故乡的田埂上,我嬉戏,我劳作,我逃离。岁月悠悠,当越过千山,趟过万水,当初肉体的逃离却换来了精神的回归。蓦然回首,我发现我的根还在那片土地上,那是我心灵安放的场所,更是我灵魂憩息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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