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盈耳的几声鸟鸣,清脆如水音,拨弄着游子的思绪。又似在夜空中划开来一道光亮,成为寂静中抚慰孤独的暖意。我在窗前探出了头,循着清亮之声走向屋外,一股清香伴随轻风扑面而来。深嗅一口,那味道如一杯陈年的老酒,醇厚而绵长,丝丝清甜游弋至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去。我抬眼望去,一层白雪挂在翠绿的枝头,一把撑开的巨伞遮蔽着疾风骤雨。蓦地,我明白了香味的来源,知晓了鸟的落脚之处。手中未读完的那本《洛夫诗集》,也被风翻到了《边界望乡》一诗:“你说,福田村再过去就是水围,故国的泥土,伸手可及,但我抓回来的仍是一掌冷雾。”
在四五月间遇见这一棵耸立的槐树,使我的思绪又跳跃到了儿时,母亲讲过的那个思乡鸟故事。每逢清明前后,有一群形状像麻雀,但比麻雀略大,颜色灰黑的鸟,总会带着响亮的鸣音,落在人们寻根祭祖的大槐树下。黄昏时候,它们纷纷从四面八方赶来,像是不远万里来奔赴一场盛会,无论人们如何嘈杂驱赶,它们都不为所动,而到第二天人们再看时,已经杳无踪迹。这些鸟年年如此,每年清明时节准时来、准时去,如同离家的游子般,心里总有故乡的温热。由是人们给它们取了一个亲切的名字:思乡鸟。
母亲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正是我的故乡冀中平原槐花盛开的时候。那是一片盛大的场景:方圆百里,俱是“雪花”覆盖,白色的槐花晶莹剔透,在绿叶映衬下,星星点点,赏心悦目。等一场风吹来,那些落下的槐花被人们拾起,手中握不住的清香,便教会了人们什么是心旷神怡。
稚子多贪玩,下河摸鱼,上树掏鸟,九天揽月,五洋捉鳖,我的童年里总爱跟着小伙伴们疯跑,脚下踩着风火轮般,一溜烟就不见了踪迹。但每到槐花盛开的季节,我心中的野马就会沉寂下来,因为我的馋虫会被唤起,母亲的槐花美食盛宴,直勾勾地拴着我。
而钩槐花则是完成盛宴的第一个步骤,也是我童年里最为深刻的记忆。
那时候的母亲腰身还没佝偻,虎虎的步子还能生出风来,一头乌黑秀丽的长发,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她还是那个岁月未曾败下的美人。我就像一个小跟班一样跟在她的后面,踏实稳健,我确信前面有再多的风雨,她也会替我遮住。
不一会就来到了槐花林中,我第一次仔细打量起来这些槐花,真的就像书本上描写的那样:一串串白如玉的槐花缀满枝桠,茂盛极了,看起来好可爱。近看,似一群形影不离、优雅、张着雪翅的蝴蝶,亮晶晶的翅膀上,微微的染着几抹淡淡的青绿;远看,如一串串令人垂涎欲滴的水晶葡萄,使人忍不住地,想摘下细细地嚼一嚼它的滋味。
母亲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笑意盈盈地说道:“是你来表演,还是我来钩?”我撸了撸袖子,冲着母亲做个鬼脸:“看我的吧!”然后如同一只灵巧的小猴子般,转瞬之间便爬上了树梢,一缕缕的槐花落在了母亲的篮子里,纷纷扬扬的洁白,也落在了我的心里。站在高处的时候,我突然间发现,原来树下的那个人也如此渺小,我只要稍微向上,便能高过她好几头。而她只是在奋力地成为一棵大槐树,挡住风雨,以及毒辣的日头。
我一边哼着歌,一边提着满满的一篮子“战利品”回到了家中,很快这些都会变成美食盛宴。母亲通晓所有槐花美食的做法:蒸槐花、槐花饼、槐花菜、素拌槐花儿、做槐花馅儿的包子、槐花炒鸡蛋……无一不是让我味蕾充盈的存在,我贪婪那入口的清香,因为那正是一个春天的味道。
时光像一台机器,它有拔苗助长的功能。当年那个跟在母亲身后的小孩子,已经有了高过母亲几头的个子,开始参军,开始工作,开始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打拼。现在的我不用爬上树,只要踮起脚来,便能够到槐花,我把它放进嘴里,那滋味清甜松软,生而不苦,但粒粒都刻着乡愁二字。
继而天明,槐树下又有细雨点点。那一刻我笃定地知道,又会有一只思乡鸟决定飞回冀中平原,找那棵槐树,找那株槐花,找那个头发花白,腰身佝偻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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