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麦田

孙克艳

离开家乡，也就远离了农田和稼穑。然而，故乡的田野连同田野的四季，却深深地烙进我的脑海。哪个时令的田野该是什么模样，如一帧一帧的图画，时常在脑海浮现。

故乡四季分明，一年收两茬儿庄稼。冬小麦在5月底6月初收割后，人们会及时播种经济作物，诸如棉花、大豆、芝麻、花生、绿豆、高粱、红薯等秋庄稼；待收了秋，再播种冬小麦。如此，庄稼跟着季节循环往复，岁岁年年，鲜少变更。和秋季那些丰富多样的经济作物相比，我更关注小麦的长势和收成。若小麦收成不好，有人可能就会因此饿肚子；而没有什么是比填饱肚子更重要的事情了。这是祖辈口口相传的说辞，这是根植于我们血脉中的认知。

进入5月，冬小麦在完成扬花授粉后，即进入至关重要的灌浆期。这是决定麦子产量和质量的关键成长期，此时的麦子面临着旱涝、病虫、热风、倒伏等自然灾害的考验。深谙气候和庄稼习性的村民们，时刻关注着天气变化和麦田的动静，一时也不敢放松。即使没有什么农活，很多人也时常骑车或步行去田地里走一走、看一看。望着广阔的田野，嗅着麦田的清香，摩挲着麦穗的颗粒，在心中殷殷地期待着老天赐予这片土地风调雨顺，这大概是每一个在田间地头耕作的百姓的愿望。这，自然也是土地和麦子的愿望。

此时的麦田，仍是一片苍翠，像墨绿色的无边的大海。微风习习吹来，送来淡淡的麦香和清甜。鼻子一闻，嘴巴里似乎就吃到了寻常却让人深感熨帖的馒头，令人心生安然。绿浪在原野上翻腾，麦秆和麦穗也跟着风儿震颤，一波接一波的，重复着不知疲倦的单调的舞蹈，却看得人心旷神怡。

麦子一天天地变化，它像个不动声色的魔法师，先是在绿色中泛出了点点斑驳的淡黄，接着那黄色便逐渐取代了绿色，直到麦子的绿衣在阳光和高温的烘烤下完全消失，麦子就要成熟了。即将成熟的麦子，一天一个样儿，上午和下午又分别是两个样儿。这时候，麦子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努力吸收阳光、水分和营养，以期结出饱满的沉甸甸的果实，以实现它们扎根土壤的梦想，在乡亲们充满喜悦的目光里等待着收割……

即将收割的麦田，是一片金黄的海洋。在阳光照耀下，闪着灿烂而绚丽的色泽，那是世上最美丽的风景，也是最令人心动的画卷。看着那片金灿灿的海洋，你会觉得大地如此丰硕而慷慨，你会觉得自己如此富有而满足，你会觉得世界如此澄澈而美好……金黄的麦田，是收获的开始，也是播种秋庄稼的开始。另外，它还会在人们的心中播下一粒叫做幸福和期待的种子，指引着人们脚踏实地向前走。我曾深情地望着那片无边无际的金色的田野，试图把它印在我的心底，生怕手里闪着寒光的镰刀划破了它的完整。

然而，远离故土多年，我也远离了麦田和收麦，父亲曾给我的那柄打磨得锃亮发光的割麦镰刀，早已在岁月的风化中锈蚀。可是不知为何，不管我身处何方，5月的热风不管从哪个方向吹来，都会令我恍惚并生出一种幻觉，它让我嗅到麦田的味道，那是混杂着大地和野草的清新，却又有着麦子独特气息的田野的味道。那味道有一种神奇的魔法，它像母亲温柔的手，像母亲低语的呢喃，总能慰藉漂泊在外的游子那颗飘零的心。

家乡的那片麦田呵，牵动着我的心。我时常关注着家乡的天气和麦子的现状，并怀着深沉的祝愿，希望每一粒麦子都能以饱满的状态颗粒归仓。我虽远在千里之外，我虽早已远离了农活，却时常隐隐地感觉每到麦子成熟的季节，我的手掌里，仍握着一柄锃亮发光的镰刀，金黄的麦田在等待着我，等待着我手里那柄没人看得到的镰刀，与它亲密接触。于是，每到麦子成熟的季节，我的心总是不由自主地飞向家乡那片辽阔的麦田。这是没有收割过麦子的人们，永远也无法理解的情愫。

而在我远离故土的这些年里，皮肤晒得像麦子一样颜色的父亲，时常告诫我，即使身在繁华的城市，也不要忘记家乡的土地和麦田，要记得它们的味道，要记得食物的来源，要记得“粒粒皆辛苦”。只要记住了这些，人生就会少走一些弯路，少犯一些错误。父亲的话朴实纯粹，就像他脚下的土地，没有一丝浮华，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

是啊，哪怕远离了麦田，只要记得麦子的成长过程和它的味道，就不会丢掉麦子那金灿灿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