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麦浪

·刘宏江·

“远处蔚蓝天空下，涌动着金色的麦浪，就在那里曾是你和我，爱过的地方……”每当听到这首《风吹麦浪》，我便会跟着歌曲那婉转悠扬的旋律，情难自已地轻轻哼唱起来。我的思绪，同样会随着这缥缈的歌声，回到远方的故乡，回到故乡那清朗明媚的春天，回到村庄周围那广袤无垠的绿色麦田。

家乡地处皖中江淮丘陵北缘，自古以来，就是水稻和冬小麦的主产区。这里，属于淮河以南冲积平原，气候温暖湿润，土壤深厚肥沃，特别适宜麦子的生长。每到春天，大块大块的绿色麦田，彼此相连，绵延不绝，从村庄周围延伸到目光看不见的远方，景象十分壮观。

春风吹过，春雨洒过。万物复苏，麦苗返青。田野里，渐渐不见了昨年的枯草，也不见裸露的黄土。头年秋天种下的麦子，走出风刀霜剑苦相逼的漫长严冬，终于元气满满，恢复生机，不再瑟缩，不再萎靡。麦子在春天集合，从春天出发，在坦荡如砥的原野里，发起一场极其猛烈的绿色攻势。麦子的绿色，铺展得无涯无际。

农谚云：“春分麦起身。”春分节气，算是麦子生命历程中的一道分水岭吧。春分过后，麦子激情澎湃，仿佛要把积攒一冬的力量，全部释放出来。在春风的鼓动下，饱吸了雨水和肥力的麦子，像发了疯一样，不分昼夜地拼命拔节生长。柔软嫩绿的麦苗上，无数颗晶莹剔透的露珠，在熹微的晨光里闪闪发亮。

对于故乡的麦田，我有着一种难以释怀的亲切记忆。童年时光里，漠漠乡野，青青麦田，为乡下孩子提供了一场原野盛宴。一双双身姿俊逸的燕子，在麦田上空迅疾飞掠，撒下一路呢喃。婆婆丁、看麦娘、姐姐苦、车前草、鸡冠花、打碗碗花，那些名字非常有趣的植物，在麦地周围长得泼辣自在。蚕豆苗势正旺，状如蝴蝶的蓝紫色小花开得闹嚷嚷的，给麦田镶了一道漂亮的花边。麦田中间，纤柔袅娜的豌豆须，伸长脖子，探头探脑，好奇地打量这个新鲜而又陌生的世界。

我们这些顽皮的村童，三个一群，五个一簇，各自挎一只竹篮，执一把铲子，欢蹦乱跳地走进春天的田野，走在麦地边沿。那只浅浅的竹篮里，很快就盛满毛茸茸、绿茵茵的野菜和猪草，也盛满鲜嫩的阳光。其余大部分时间里，孩子们趴在青草披拂的田埂上，心思专注地玩着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快乐游戏。村童们特别留恋这片松软的泥土，也很享受这春日煦暖的阳光。

记忆里的童年，每当黄昏来临，那头暮归的老水牛，温驯地把我驮在脊背，慢慢悠悠走在弯弯曲曲的田埂上。几声悠扬的牧笛，在旷阔澄明的麦地上空飘来荡去。偶尔，老牛仰起脖子，发出一声低沉的哞叫，那是亲切呼唤它跑进麦田里撒欢的牛犊。一群放晚学的孩子，蹦蹦跳跳地穿行在麦垄深处。他们身后，留下阵阵彩铃般的欢声笑语。

春天的大自然，万紫千红，莺飞燕舞。城市公园里，柳绿桃红的景致固然美丽诱人，但最让我心动的，依然是蔚蓝的天幕下那青色大海波涛般汹涌起伏的无边麦浪。每当这个季节，我的内心深处，像有一种声音在急促地召唤：到乡下来吧！到麦田里来吧！

我长久地沉迷于麦田风景，同样喜爱吟诵古老《诗经》和唐诗宋词中那些描写麦子的优美诗篇。我喜欢《诗经》“我行其野，芃芃其麦”的古朴，喜欢姜夔“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的婉约，也喜欢陆放翁“家家麦饭美，处处菱歌长”的歌吟。古人眼中的麦子，不仅茂盛地生长诗意，也传递给我许多美好的意象，给我带来心灵的快慰。

不知是因为怀旧，还是出于浪漫，差不多每年春天，麦苗生长正旺的季节，我都要动身回一趟乡下老家，看荠麦青青，看风吹麦浪。我愿意在麦垄间慢慢行走，或长时间独自坐于麦地边缘，聆听麦子分蘖、拔节的声音，感受这春天田野的郁勃之气。温暖潮濡的空气里，弥漫着麦苗特有的青郁新鲜气息，一缕缕直入肺腑，让我身心倍感熨帖。

美国作家塞林格的小说名著《麦田里的守望者》中，主人公霍尔顿从叛逆、颓废、彷徨、逃离，到最终回归现实。文中，有这样一段描写特别精彩，也令人难忘：“孩子们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儿跑，我得从什么地方出来，把他们捉住。我整天就干这样的事。我只想当个麦田的守望者。”

虽然我出走村庄多年，而且再也回不到那金子般的美妙童年，但故乡的麦田，足以让我守望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