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贵闲人的江湖人生

名家有约

□姜建国

四大名著的《水浒传》是一部歌颂理想中的英雄为主体的小说，这部小说包含了人生百味，世态百相，它最经典的部分便是栩栩如生地描写了在市井与江湖中崛起的一个个性格迥异的人物群像，柴进便是其中之一。

柴进是后周武宗皇亲柴荣的子孙，当年的禁军指挥使赵匡胤突搞政变，夺了柴家江山，成立了大宋王朝，因为有愧于东家，宋太祖便赐了柴家“丹书铁券”的免死牌，并让其享有挥之不尽的金银财帛。有着前朝帝胄背景的他，自然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恃宠而骄、随心任性、狂放不羁、睥睨一切。这种骨子里生就的天生的傲气，与人相处不经意间就会透出一种颐指气使。《水浒传》对柴进初出场的描写是：“柴进生得龙眉凤目，皓齿朱唇，骑一匹雪白卷毛马，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镶宝玉环绦，足蹬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背后一张弓，腰间插一壶箭……”典型的一个皇裔贵族，一个集帅、富、贵于一身的“富贵闲人”。这样一个有地位有钱财的“柴大官人”，自然是天马行空，目空一切的，他“而今得结烟霞侣, 休管人生幻与真”，仿佛身后存有大背景、大靠山一般的踌躇满志。他尽管没有明确的人生目标，但也时有子期思旧，安仁悼亡，坠欢如梦，不从教化的个性张扬，只图从心所欲，做个江湖玩家，怎么好玩怎么玩，怎么新鲜怎么玩。他虽不醉生梦死，但却花天酒地。把人生当作游戏，把玩江湖当作人生，把结交江湖人士当成炫耀，他恣意结识与交往天下往来的好汉，并让他们陪着自己打猎寻欢，壮声势，显威风，为的是虚荣。他所组织的打猎游戏，虽然没有“千骑卷平冈”之惊心与壮观，但也时时透露出“倾城随太宗”的荣耀和煽情。他喜欢将自己扮演成在血与火中浴血的战神，在力与勇中凯旋的猛士。他试图扮演笑傲江湖、留名江湖的玩家。

柴进的绰号叫小旋风，有学者对此名号进行了考证认为，旋风是恶风，意为其势盘旋，自地而起，初则扬灰聚土，渐至奔沙走石，天地为昏，人兽骇窜。《水浒传》的作者施耐庵采用明褒暗贬的方式逐步展现了柴进的整体形象。何为江湖，有人迹的地方就是江湖。家财万贯的柴进无缘受到朝廷赏识，但又不甘平庸，总想在哪里闹出一点动静。我本将心向明月，这是他的初心；奈何明月照沟渠，这是他的无奈。此生只为朝廷去，奈何君王情也痴。既然朝廷冷落我，我也绝非等闲之辈。龙生九种，种种不同，秦皇汉武，哪一个不是犯上作乱起家的？他明心见性，将目光尽收江湖，他凭借仗义疏财收买天下豪客。应该说，柴进是《水浒传》故事发展中不可或缺的人物，梁山很多重要人物的命运转折都是从柴进庄园开始的。他资助王纶在梁山建立山头，这远非无事生非之举，或许是虑及那“丹书铁券”一旦失了效，权且以这个山头作为退路，这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患得患失、深谋远虑的退守工程。“祖上显赫亦是皇，礼贤好客称孟尝。誓书铁券既无用，功夫何不俱深藏”。祖上君临天下的荣光，已转化为他深埋在心中的遗梦。愧君犹恨丹书灭，折剑为犁遣浩风。行成于思，自当行我所行，他既然已体味到人世间的寒凉，绝计要在这寒凉中争得一丝暖意。明末进士王望如对他此时的江湖作为作出了中肯的评价：“柴进，轻财好施，扶危济困，患难人多归之……柴进拥陶朱之富，何事不可安享，乃为绿林通声气，为囚徒作津筏，真有盗心者耶！”事实上，柴进最初资助王纶，开辟梁山，聚拢好汉，呼啸山林，完全是随心所欲，任意枉为的结果。无心插柳之间，他在江湖上声誉远播，那都是用银子砸出来的声音。而他后来在高唐落难，身陷囚牢，正是他自恃皇胄，江湖弄险，水边湿鞋的结果。而他偏偏倔强任性，浑不知江湖之险恶，坚持执念，不是我的错，都是月亮惹的祸！

上梁山后的他终于明白，那张管他生死财富，管他闲散疏狂的丹书铁券终于过期作废。在无路可走的情形下，他被迫上了梁山。为想存续地位，他慌不择路，以特有的气象，追名逐利。他三打大名府，救出卢俊义；他陪同宋江东京看花灯，去见名媛李师师，还簪花入皇宫，为接受招安牵线搭桥；他征辽国，平田虎，剿王庆，仿佛到处都有他的舞台，到处都是他自由出入的江湖。梁山本来是一个好汉大聚义的人间乐土。“荷天地之盖载，感日月之照临，聚弟兄于梁山，结英雄与水泊……但愿共存忠义于心，同著功勋于国，替天行道，保境安民。”这是梁山好汉的共同誓言，当然也包括柴进。梁山好汉本来是信奉“用仁义以治天下，公赏罚以定干戈”的。可是，后来由宋江把持的梁山已与开创时背道而驰，始终充满着算计和权谋，特别是在接受招降之后，梁山集团军矛头一转，迅速成为进攻方腊等义军的急先锋，正如鲁迅所说：“`侠'字渐消，强盗起了，但也是侠之流，他们的旗帜是`替天行道'，他们所反对的是奸臣，不是天子，他们所打劫的是平民，不是将相。一部《水浒传》说得很分明，因为不反对天子，所以，大军一到，便受招安，替朝廷打别的强盗去了，终于是奴才。”

柴进本为良人，奈何造化弄人，他游戏江湖，常临深渊，以至于终成为“深渊”，他与燕青深入到方腊的内部，采取了既不地道、又无人性的做派，他利用自身才貌和虚情假意蒙骗了方腊，欺骗了金芝公主，并与之成婚，触碰了道德底线。清溪之战，柴进临阵倒戈，引宋军攻入帮源洞。金芝公主自缢身亡，其原因无非是，自己所委身的男人原来是梁山卧底，这是让她伤心欲绝、无法化解的爱恨情仇。平定方腊后，柴进被封为武节将军，横海军沧州都统制。当柴进随宋江一行到朝廷接受封诰时，这位武节将军忽然犯了迟疑，他害怕做方腊驸马一节授人以柄，故以患有风疾为由纳还官诰，复回沧州为民，最后无疾而终。

诗曰：“君子作歌，维以告哀”。晚年的柴进，失去了所有的光环和美好，由年青时的动若轰雷到暮岁时的息如败叶，恰是应该长歌当哭一回的，以此宣泄一下自身的悲苦与哀怜，然而何不学学那功成身退的张良。“除却朝簪别汉家，赤松相伴旧烟霞。如今已得全身计，不是他年博浪沙”。柴进能学会张良的豁达，也算是江湖人生中的高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