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祖母的雪花膏
◇卫慧
我在广州的北京路上,经过一家店名为“八十年代的小商品”的店面,摆放着我童年时期的许多小物件,从零食到玩具,还有一些日用品,年代感极强,再加上录音机里播放的老歌,尘封的记忆逐渐变得鲜明起来。
很意外地发现了一眼就能认出的包装——上海家化的友谊霜,绿盖白罐里藏着膏体醇厚的雪花膏。雪花膏的主要成分是硬脂酸和甘油,还有玫瑰、茉莉、铃兰的三花香。熟悉的三花香味穿过鼻腔,翻山越岭直达丘脑和前额叶皮层,再传给了负责提取记忆的海马体,然后激活了负责情绪处理的杏仁核,于是经年往事的各种细节以及感受强烈闪现。在脑科学领域里,称此现象为:普鲁斯特效应。
在我记忆的摸索里,这香味来自于我的祖母,她是一个地道的农村妇人,小时候跟随其父母从宁波迁至启东的乡村。
祖母是个温暖而柔软的人,生活清苦却仍然保持着不急不躁的耐心与从容,更为难得的是她总能用细腻的小心思对抗苛刻的日子与拙劣的生活条件。这对一个没有文化的农村妇人来说难能可贵。祖母没有梳妆台,在写字台的右侧合理地布局了台镜、木梳、簪子、雪花膏的位置;祖母没有洗澡的条件,但有洗脸盆、洗脚盆,区分得干净利落。家小物少没有阻止祖母构建自己世界里的天空和云彩,构建属于自己天地里的山川河流、日月星辰。她一直深信前方总有橙色的光,生活总有偶尔的偏爱与期待。
夏日里,幼小的我午觉醒来,推不开反锁的房门,对着南窗外头在田地里干活的祖母撕心裂肺地哭叫,不断地拍打着最底层的玻璃,终于,祖母看见了,丢下锄头,疾步而来,打开房门,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嘴里呢喃着:“小狗不哭,小狗不怕……”祖母身上有阳光舔舐泥土的气息,怀里有汗水浸渍花香的芬芳,脸庞是葱茏优雅的秀美,一瞬间,我所有的委屈和害怕都融化在祖母温暖的香气中。那是雪花膏的气味,是身上缠绕着三花香的祖母给予我的呵护。
我在祖母去田间劳作而独自一人时,狠狠地往自己脸上抹雪花膏,这味道伴随着孤单幼小的我奋力撇开寂寞的情绪,努力仰望前方橙色的光。即便在我一个人,怀里没有洋娃娃的午后,在雪花膏弥漫的香味中,在一道橙色的光亮中,也能沉沉睡去,梦见天空和云彩,梦见山川河流、日月星辰。
多少年后,无论我用的护肤品怎么更换或升档,友谊雪花膏自始至终不离不弃。直至后来,属地断了供货,我一直以为上海家化已经不再生产该款产品,没想到只是改了包装,精减了供货渠道,并把之前的铁盖瓷罐都简化成了塑料。这令我很伤感,好在三花香味一如从前,温暖的记忆还在,祖母的味道还在。
江苏路特数字科技有限公司 仅提供技术服务支持, 文字、图片、视频版权归属发布媒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