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丽宏

篱笆尽处，一棵柳，柳丝软得呀，如绦如线随风舞；篱笆桩上，总会停几只歇脚的鸟儿，唧唧啾啾，在风中呢喃。

篱笆，是用山上蔓生的荆棘编成，不高也不密；拐角留一扇能开合的柴门。对于人来讲，篱笆，是一种界限、一种提醒、一种暗示；对于乡村来讲，篱笆更多是一种景致。

篱笆在春夏秋三季里，藤蔓缠绕、有花有叶，像一架架一排排活的绿屏风。篱笆架上，花开花落，也都应着时令：金色小号一样的南瓜花、五色锦绣的喇叭花、扁豆瓠子丝瓜花……一排篱笆送她们去眺望高远的天空。啥时候，花儿打籽了，结瓜了，沉静了，篱笆也由妖娆变作了沉稳丰实。

篱笆挡得住牛啊羊啊觊觎的眼神儿，却阻不住菜园里的绿色生机。总有苗呀、藤儿呀的，从荆棘缝隙里溢出来，像行行嫩绿的诗句。假如，鸡鸭鹅狗入了菜园，也很泼蛮的。一忽儿，菜园里就会一片狼藉：叶菜，被啄得只剩了丝状叶脉；小葱蒜苗，被小簸箕般的脚蹼，碾压得蔫蔫扑倒；狗干脆盘卧在了顶着泥盖儿的豆苗上。我还看到过一只鸡跃起来，去啄架上的黄瓜，那根儿黄瓜被啄得坑坑洼洼，几乎断了颈。

你看到一圈篱笆的重要了吧。

以往，好多村里人家的庭院，也由三面篱笆围成。植物的墙，美丽、自然又通透。阳光和风可以进来，鸡鸭鹅狗也能钻进钻出；赶集上庙的人讨碗水喝，左邻右舍借点油盐，柴门一推，就进了院。

若并排而居，中间那道篱笆干脆是共用的。吃饭时，端着碗站在篱笆边，可以聊个大天；喝小酒，隔着篱笆一声喊，很快凑成了一桌儿。篱笆上的丝瓜扁豆，纠缠着不分你我，爬到那院就是你的，串进这边就是我的。

篱笆墙，不隔风，不隔雨，不隔绿，不隔心，使乡村日子亮堂堂的，有一种粗糙的温暖。当年诗圣杜甫在成都筑草堂，编篱笆，不也与普通农家无二？农户邀他饮酒，从不谢绝；邻居送来农家食品，他也快乐收下！“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门前篱笆，家常闲话，诗人一样得了乡村的濡染，像竹篱笆般通透与天然。

乡下孩子，谁不曾在篱笆内外进进出出呢？

打开篱笆的柴门，去菜园摘豆角，割韭菜；潜伏在瓜园篱笆下，趁着瓜老爷爷打盹儿，预谋着偷一个大西瓜；果树园的老奶奶，从篱笆那边隔空抛出一把大红枣，喊：哈呀，孩儿们，谁抢着了是谁的。我们像一群笨笨的小熊，几欲撞破她那缠满蔓草、摇摇欲坠的篱笆……

这天，我爹打电话说，南山脚的菜园，该编一圈新篱笆了。好的，马上进山去。记得那道旧篱笆，是去年花费了一整天工夫编成栽起来的。荆条儿，削砍得整整齐齐，篱笆编得利利落落，往那一围拢，菜园简直有点精致的意思。但风吹日晒雨淋雪压，荆棘沤烂腐朽；又总有鸡呀鸭呀，持之以恒地刨、啄，使劲儿撞，最终撞出了缺口和漏洞。鸡鸭们将身子一卧，又一伸一缩，便进出自如了。

是该换一茬新篱笆了。

那么，趁着春未去，豆未播，先去削荆棘。虽然荆棘都冒出绿芽了，总归还没开花。我们去削荆棘、编篱笆。一捆捆荆条儿，搬到菜园边。扎一道新篱笆，圈一片小园地，篱笆柳上燕剪春，仍是无数春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