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放琼瑶竞葳蕤

■/朱  杰

乔惟良《玉兰花图》

乔惟良，字彦公（1915—1988）

[原文]

玉蘭花赋

喬惟良

（一九八〇庚申正月抄寫此）

蘭臺宫裏玉堂春，宋玉多才未賦成。惟有仙人持玉尺，玉花量出在春分。耀方昇之麗日，放滿樹之瑤瓊。倚遍欄杆，只是者般寂寞；詩成玉樹，惟見朵朵玲瓏。

豔雪初融，飛塵未起；綠遲上階，紅不凝地；采蜜無蜂，尋花少蝶；芳叢靜定而無喧，弱豔羞寒而尚蔽。風日無私，花期序替，正宜即景延華，乘風激勵，飛皓魄而啟晶英，轉風輪而舒玉蕊。

銀花绽粉，皚雪團酥，氣馥如蘭，神清照玉。花無俯首之姿，態勝修容之俗。冰肌玉頰，羞爭桃杏之紅；縞袂瓊裳，猶導梨花之白。擬墨藻兮難摛，付丹青而難屬。去胸中之芥鬱，摘句尋章；來物外之清虛，諧音度曲。

蕉雪王維之畫，梨雲蘇軾之詩，芳菲競爽，清逸自持。物尚天然，與竦華而并樂；時分四序，惟風雪之無私。

承寒梅之後起，奪玉李之先聲。未序於永和之跡，無見于江左之文。一片冰心，遲發青蓁之葉；千朵瑶花，先飄玉界之馨。效玉版而談禪，擬蓮社之飄薰。繁華滿樹開無盡，二月韶光美不禁。紫芝圖上，蓬萊曾見；瓊蕊集中，閬苑猶聞。問仙人之玉尺，度君多少？乃禮儀之肅整，堪比將軍。賦形賦色，疑幻疑真，惟瑰詞之遞述，樂韵事而彌深。

乃為之詩曰：二月群芳吐卉遲，臨風高樹展新枝。綠珠待發青娥葉，弄玉先開映雪姿。傅粉何郎羞比白，偷香韓壽枉勞思。晶盤盛得春光滿，花放瓊瑤競葳蕤。

[注释]

[1]兰台宫：楚王宫。梁朝人刘勰在《文心雕龙·时序》中说：“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齐开庄衢之第，楚广兰台之宫……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宋玉《风赋》记载“楚襄王游于兰台之宫”。

[2]玉堂春：本篇的玉兰花指的是白玉兰。白玉兰别名玉堂春，至于紫玉兰即辛夷或称木笔花。

[3]宋玉多才：出自宋代柳永的词《击梧桐·香靥深深》：“见说兰台宋玉，多才多艺善词赋。”宋玉为战国时楚人，辞赋家，才高貌美，或称是屈原弟子，曾为楚顷襄王大夫。

[4]仙人持玉尺：出自唐代李白《上清宝鼎》：“仙人持玉尺，度君多少才。”《辞海》释为：“玉制的尺。比喻选拔人才及评价诗文的标准”。

[5]玲珑：参见清代朱廷钟《满庭芳·玉兰》：“刻玉玲珑，吹兰芬馥，搓酥滴粉丰姿。缟衣霜袂，赛过紫辛夷。”

[6]飞尘未起：一尘不染。

[7]绿迟上阶：唐代刘禹锡的《陋室铭》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句。苔痕蔓延，不知不觉绿了台阶。飞尘未起言其净，绿迟上阶言其静。

[8]红不凝地：一抹鲜红从寒凝大地之中挣脱开来，怒放在枝头。

[9]皓魄：指明月、月光。

[10]风轮：天体运行，唐代方干《除夜》诗：“玉漏斯须即达晨，四时吹转任风轮。”皓魄、风轮二句大意：玉兰花开惊艳了时光。

[11]芥郁：心存芥蒂，郁郁寡欢。

[12]蕉雪：唐代王维《袁安卧雪图》，把芭蕉画在雪中。众所周知，芭蕉是南方热带植物，冬雪里怎么可能有芭蕉树呢？这显然违背了生活常识。然而，艺术的真实，并不是机械地照搬生活的真实。所谓境由心造，得意忘象，雪蕉同景恰恰是传神之笔。雪中芭蕉，不做媚世之态，如同袁安在大雪中仍坚守的高士节操，画出了难以言说的动人之处。与西方美学所谓第一自然和第二自然之说暗合。

[13]梨云：梨花如云的绮丽梦境。南宋胡仔编撰的中国诗话集《苕溪渔隐丛话》前集卷四十一引《高斋诗话》，说唐代王昌龄（698-757年）曾在梦中做梅诗：“落落寞寞路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也有人说《高斋诗话》引错了，实际上唐代王建（765-830年）已经写过《梦看梨花云歌》：“薄薄落落雾不分，梦中唤作梨花云。”宋代苏轼在《西江月·梅花》词里借用此典倾诉自己的苦闷：相濡以沫的侍妾朝云永远离去，“高情已逐晓云空，不与梨花同梦。”多情的苏东坡，在梨云梦里苦苦追寻，空叹息佳人再难得。

[14]竦华：直立，壮美也。竦，肃，恭敬貌，又通“耸”，高高耸立。形容玉兰花花朵挺直的样子。三国时期曹操写的《观沧海》有“山岛竦峙”句，南朝齐时期张融的《海赋》有“珊瑚开缋，琉璃竦华”句。

[15]玉李：李花色白如玉。

[16]永和：指《兰亭序》。

[17]江左之文：泛指汉魏六朝文。

[18]玉版：刻字的玉片，泛指珍贵的典籍。这里隐喻玉兰花有禅意，典出北宋僧人惠洪《冷斋夜话·东坡戏作偈语》，苏东坡在江西偶遇昔日政见不合的刘器之，刘不喜游山，惟爱好论禅，于是东坡邀请他结伴上山拜访一位名叫“玉版”的禅师。到了廉泉寺，烧笋而食，味极鲜美，刘器之问这是什么笋，东坡正色答道：这就是“玉版”禅师。刘器之一愣，随即大悟。“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两人的旧怨，瞬时化解。此后，刘器之心里永驻着这个有笋香的春天，一辈子回味不尽。

[19]莲社：晋代庐山虎溪东林寺高僧慧远，结社修净土之法，凿池植白莲，称莲社或白莲社。玉兰花有些像白莲花，玉兰花约有9片花瓣，而莲花倍之。郭沫若《玉兰》诗写道：“亭亭挺立的枝头开出朵朵白莲，有香类似兰蕙被人们称为玉兰。”

[20]将军：指的是西晋羊祜，礼仪玉立，肃整军纪，正直忠贞，以德感人。

[21]傅粉何郎：何郎面白如搽了粉一般，后泛指美男子。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容止》。

[22]偷香韩寿：典出《世说新语·惑溺》：帅哥韩寿与上司贾充的女儿好上了，经常跳墙进入内院幽会。贾充“闻寿有奇香之气，是外国所贡，一着人，则历月不歇。”这种香只能来自贾家，始“疑寿与女通”。

[23]晶盘：通常指月亮。月亮像圆盘，月色如水晶，也作“玉盘”。此处当是指水晶般的圆盘，喻玉兰花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