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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04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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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散文
2024年04月19日

二十四节令之二十四

谷  雨

   本文字数:2460

□ 夏红卫

 

风打个喷嚏,

花儿便落了。

记得那个下雨天,

感念那个讲故事的人。

《诗经》云:习习谷风,以阴以雨。天上有乱云,浅灰色。雨丝不紧不慢地飘,三四天了。雨丝有多大?牛毛大。那牛毛又有多大了?在雨中玩耍,无非头发有些潮,想打湿衣服很难。

“牛毛”这东西在乡村可是个玄乎物啊,众说纷纭。李先生形容“九牛一毛”,说牛毛不值钱,连根针线都换不到。可大伯说人生处世要讲个理,有理牵走老牛不要钱,无理拔根牛毛会拼命。“牛毛”到底重不重要,成年人的世界永远说不清。

下雨的日子,教室昏暗,上课迷迷糊糊,昏昏欲睡,时间好似停止。放学的路上,我总不由自主地喜欢歪头,斜视着天空,幻想着满世界落牛毛会是个什么景象?“大扁头”背后取笑我,夏小满得了斜头病,走路不得正样。巷子里斜头走路的还有芦花鸡,走路不走直线,头一愣一愣,也不得正样。

“大扁头”屋后的小树林,洋槐和苦楝树们长势非常旺,湿气重,阴森森的。柳絮乱飞,让人顿生鸡皮疙瘩的感觉,背后冰凉。一个人在树林里捏紧拳头,我发誓如果碰到“大扁头”,定如恶狗般扑上去。算他命大。

电视里说,人只要活在江湖,就会拥有朋友和敌人。可人世间,哪有永远的朋友和敌人。多年后的小县城,一段时间我常跟“大扁头”对饮,难兄难弟喝得糊里糊涂。

爷爷蹲于屋檐下,慢条斯理地抽烟。烟成团,散得慢。他用右手在空气中抓了一把,放鼻子底下嗅嗅,咂咂嘴,好像逮着什么好吃的东西,很舒服的模样。自言自语,明天该泡稻种了。我也张开双手乱抓一阵,什么也没有。舔舔手心,咸汗味。

养儿留根,种地留种。饱满的稻谷种子,金黄金黄的,小心翼翼地装入蛇皮袋。扎紧口袋,绳索一头系在水泥船船沿。蛇皮袋像头小猪,“扑通”一声沉入水中。水里可不是一头小猪呢,很多头。

小猪们在春水温暖的怀抱,游啊游。游累了,半沉半浮。乡亲们欢心,比捞起一群游泳的鱼欢心。每年都有顽皮的小猪,乘着夜色游得不见踪迹。

种子长出一个个小芽,宛如一张张小嘴,可爱极了。种子壁硬,它是如何破壳,如何冒出嫩芽,也许只有种子自己知道。

种子坚强,光阴之中它用耐心和执著,演绎着适者生存的信仰。种子是神灵,撒向平整肥沃的秧田,它们开始改变着世界,延续着生命。曾有人问,希望是什么样的色彩?我理直气壮地说,像稻谷一样的金黄。

谷雨前后,粉根整日整日呆在园田里不肯回家。有好事者跟他打趣,粉根啊,粉根啊,你别园田忙得凶,你把家里的田也要盘盘。粉根像没得耳朵似的,不答理。但他的园田确实好看,一垄垄一行行,横平竖直,如同我们写数学作业的本子。泥土松软湿润,被他一遍一遍地翻耕耘土,弥漫着淡淡的鸡屎味。

顶斗笠,披雨衣,粉根握一柄小锹,翘着兰花指,刨着小坑。把瓜种豆种“点”入,细心覆盖层薄土。水瓜、菜瓜、扁豆、豇豆……各式各种的种子,好多我们见也没见过。这些种子在粉根眼里全是宝,精挑细选的宝。粉根的种子值钱了,一粒难求,据传从不让粉根嫂沾手。说女人的手阴气重,一不小心会伤了种子。

粉根嫂胖了许多,小肚子明显有肉,扭着圆滚滚的屁股,站在村口的大路旁,声音有点急躁,粉根粉根回家吃中饭,下晚再摸啊!

打水机塘里有鱼,我们卷起裤脚摸鱼。瓜爹爹田里瓜多,我们匍匐前行摸瓜。挑糖担厚布袋内的彩色玻璃球,我们眼睛一闭摸彩。摸,在乡村是个感情色彩丰富的动词。

粉根园田除了土,他成天摸什么呢?我们不解。粉根摇头晃脑地解说,谷雨前后一场雨,胜过秀才中了举,泥土是门深奥的学问,孺子不懂乎。我们怀疑粉根前世肯定是个穷秀才,只会“盘园田”的秀才,喜欢摸作的秀才。

学生们你追我打,嘻嘻哈哈背着书包上下午学了,粉根还没吃中饭。他头抬也不抬,神圣又虔诚地刨坑,丢种子。有时两三粒,有时四五粒,好像在绣花,多一针少一线都行不通,胜券在握的样子。他哪像在种种子,是在种下一个个希望,一个个梦。

“鼻涕小”们闲不着,在吵架,用嘴巴吵,没急到动手的程度。“鼻涕小”头一斜,没得天上的雨,就没得河里的水。要喝水,下河口挑。

雨是天上的,雨是公家的,又不是你家的。我等我的,你管不着。有人反驳。(原来有人头仰朝天,张嘴等雨。)

偷懒的人就不是好人。

你才不是好人。

“叮”“叮”“叮”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鼻涕小”们个个拍拍屁股,撒开脚往学校直奔。

没有播种和耕耘,哪谈收获和丰收,它违背了大自然的生长规律。不劳而获,庄上没人喜欢这个词,就连呆国庆也晓得。乡亲送碗肉饭给他,他会把碗洗得干干净净地送回。屁颠屁颠主动要帮干活,哪有他做的活计啊。最后他实在没办法,等你外出守在你家门口坐半天,笑嘻嘻地帮你看门口,像条忠实快乐的狗。

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三岁小孩子也懂得的道理。但当今社会上,许多人喜欢走捷径,崇拜立竿见影,宣扬所谓的成功之路。不再谈论付出多少艰苦,不再回顾经历多少磨难,忘记等待的煎熬,失去平凡的感恩。把所谓的成功不归集于自身的努力和勤奋,而热衷于追寻一些说不清的关系网、看不见的权力圈。

一个春天不忙碌播种的人,不应该有一个收获的秋天。一个虚度青春的人,不值得拥有一个灿烂的人生。

张潮《幽梦影》中说:春听鸟声,夏听蝉声,秋听虫声,冬听雪声……方不虚生此耳。鹁鸪的鸣唱从天际传来,继继续续,从我们的头顶划过。“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可能微雨的缘故,格外的婉转,长长的尾音让学校更显得空旷。它在鸣唱什么了?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况味,一下子涌上心中,空荡荡的。

空荡荡的还有我们的肚皮。空气中飘散着槐香,淡淡的。槐花一串串一簇簇,挂于枝头,青白色。我们一直不认为它是花,当它是果,因为它能吃。几朵槐花放入口中,有点苦有点甜,清香味。爷爷说,很久很久以前没得吃的辰光,槐花救了庄上许多人的命。

后来听到童谣:槐树椽子槐树梁,坐的凳子睡的床。春荒口粮接不上,朵朵槐花都是娘……我总会念起爷爷的故事,关于谷与雨、谦与卑、生与死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多久?也许“谷”知晓,也许“雨”知晓,但那个讲故事的人,在时光碎片之中,渐行渐远,走入很久。千年之后,故事还是那个故事吗?百年之后,谁又记得谁?

感念怜悯众生的谷,感念厚爱万物的雨,感念生命中那些值得感念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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