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连，没有娘舅苦

□ 刘向前

清明节快到了，每当人们谈起逝去的亲人时，我不禁潸然泪下，想起我的娘舅，想起他那苦命的一生。

我的娘舅虽然身体不好，却是家庭唯一的顶梁柱，70岁的人了，孑然一身，一直在外打工。

娘舅辛苦了一辈子，姑娘女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2021年，娘舅的70岁生日，他们特地回来宴请宾朋为娘舅庆寿。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娘舅背着行囊又外出做木匠了。

当年12月初，娘舅深感身体不适，回家去医院检查。一查，竟是肺癌晚期。那一夜，娘舅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娘舅是在苦水浸泡中长大的人。在他不到1岁的时候，父亲就病故撒手人寰，由寡母和两个姐姐拉扯大。

听母亲说，娘舅的童年生活十分清苦，缺衣少食且不必说，还经常受人欺负。懂事的娘舅非但没有抱怨生活，更没有自暴自弃，上学时非常勤奋刻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经常拿回奖状讨母亲欢心。

娘舅边读书，边勤工俭学，读完了初中。18岁那年，在“保家卫国”口号的感召下，他应征入伍。当了7年兵，1977年娘舅带病退伍回家，本分地在生产队当起了一名社员。

1977年秋，在乡邻的牵线搭桥下，娘舅与邻村的李姓女子成亲。结婚一年后，生有一女，数月后夭折。第二年，生下一子。夫妻二人过着日出而耕、日落而归的农耕生活，生活虽然清苦，但十分温馨和谐。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1992年，15岁的独子意外触电身亡。舅母大哭了一整夜，从不抽烟的娘舅，那一夜，整整抽完了两包烟。

娘舅不安于现状，始终与命运抗争。走出失子之痛后，娘舅又开始打拼起来。他先后做过二轮车夫、泥浆泵的打土工、电工、箍桶匠、木匠。

娘舅逢人一脸的笑，尤其遇到喜事、开心事，总是“咯咯”笑个不停。他始终有个宽容的心，就是别人得罪了他，也总是一笑了之，从不计较别人。

娘舅生活十分节俭。他说，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懂得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平日里，他既不饮酒，也不抽烟，对饭食从不挑三拣四，吃饱就行。也很少买新衣，一件衣服总要穿上数年，甚至10多年，褪色非常严重，有时还打着补丁。

娘舅是个善人，乐于助人。在搭客的岁月里，碰上残疾人、孤寡老人坐车，他总是少收一些钱，有时干脆不收。他时常笑笑说：“就当吃饭多添了一双筷子，我只不过多花了一点体力。”在外搞泥浆泵打土期间，他总是将家境贫困的劳力带在身后，他说，有饭吃，有钱赚，应与大家共享。在做箍桶匠的日子里，碰上谁家的脚盆、澡盆、水桶散架，凳子椅子缺胳膊少腿，他总是无偿帮忙修好。就是在自己生命终点的前些日子，他还帮助左邻右舍维修了几张板凳和多个水桶、澡盆。

后来生下了二表妹。娘舅如获至宝。二表妹的出生，让娘舅失子之痛淡然下来。可舅母依旧日思暮想着失去的儿子，日积月累，2007年，她患上了精神病。

自从生下二表妹后，娘舅就将整个身心放在培育孩子身上。为了保证女儿按时到校，他每天天刚蒙蒙亮便起床做饭；为了了解女儿的学习情况，他每天总要督促检查，还经常到学校询问老师；每当发现女儿学习上有松懈情绪，他总是苦口婆心地规劝引导。

娘舅省吃俭用，处处精打细算，可女儿需要复读机、学习机等学习用品时，他总是想方设法满足女儿的需求。但是，他对自己每花一分钱都显得格外吝啬。女儿在城里上学，每次接送孩子他总是骑着自行车，从不肯坐一次汽车，途中更谈不上买些吃的了。饿了，他就吃从家中带在身边的面饼，渴了，就拧开随身带的水壶喝上几口。娘舅无微不至的关心照料，激发了女儿奋发读书的热情，2012年，女儿顺利考入苏州大学。娘舅脸上的道道皱纹乐开了花，逢人便说：“这丫头有出息，给我们脸上添了光！”

2019年11月23日，二表妹出嫁。唯一的开心小棉袄离家远去，娘舅目送婚车消失在村头，只见他变得木讷起来，痴痴地站在那儿。从此，陪伴自己的人就仅剩下疯疯癫癫的妻子，娘舅又变得孤独起来。

为了治好妻子的精神病，娘舅东挪西借，砸锅卖铁，走遍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可是收效甚微，病情反反复复。舅母发病时，没日没夜说个不停，闹得整个家庭鸡犬不宁，左邻右舍无法安宁。

有人劝娘舅要好好“教育”舅母，娘舅总是满口答应。回家后，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规劝一番而已。

娘舅生病后，没有过度伤感，也没有四处奔波求治，他认为，人固有一死。患病固然要医，切不可债台高筑、拖累儿女。最终娘舅选择了用中药保守治疗。

没几天，娘舅的病情日益加重，每况愈下。女儿女婿总到街上买些好吃的调剂他的胃口，增加他的营养。娘舅总是以吃不下为幌子，让给疯癫的妻子吃。

2022年6月，娘舅到了最后弥留之际，整日坐立不安。最后一刻，连白开水、牛奶都难以下咽。7月，娘舅没有等到唯一的外孙叫上一声外公，带着深深的遗憾和牵挂离世。离世前，娘舅睁大了双眼，紧紧盯着疯疯癫癫的妻子，两行热泪簌簌而下……

黄连虽苦，却没有娘舅苦！但愿娘舅在天堂里再也没有悲伤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