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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了

2019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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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版:连载
2019年02月23日

流浪的女儿

   本文字数:1983

○孙爱雪

秋后队里分给我家一些玉米。玉米打成玉米面,拍玉米饼子吃。初冬的时候队里刨红薯,刨好用大称一堆一堆分好堆,队长写阄,握在手里,一家一家抓阄分红薯。抓好阄,队长记本子上,一个个喊名字分红薯,一人一堆,或者一人两堆。队长在前面走,后面跟一群人等着喊名字。我父亲跟着,我也跟着。喊到我父亲的名字,我跑过去,队长指着地下的红薯点堆:一二三四。四堆,到这里。下一个孙厚志,五口人,十堆。队长大步流星,走得飞快,数得也飞快。一群人像鸟一样跟在队长身后。夜影爬上来,分好红薯的往家运,拉车子,推车子,用担子挑。这时候父亲把自行车改成了平板车,把外带也扒去,直接用钢圈拉。父亲拉红薯回家,我在地里看着。初冬的风瑟瑟的冷,我穿着小棉袄,扣子掉了,风往身子里钻。我把左边的大襟裹进右边去,蹲在红薯边,看红薯,看着一地人像蚂蚁在动。

年底,生产队里剥牛。挑拣那些年老体弱的老牛拉出来剥。牛屋两排,有一个大土院子,院墙矮矮的,院子里栽着拴牛的橛子。满院子都是人,男人女人,大人小孩,都去牛屋看剥牛,等分牛肉。小孩在人堆里钻来钻去。满地都是血,溅得到处都是。老黄牛被一群男人拴住腿,拽倒地下。我不记得是怎样捅死的牛,小孩子看不到,都是大人的腿,围住牛,剥皮,开膛。父亲也分了牛肉,分了一点面,一点油。过年,都有份,都能吃上饺子。

初夏打了麦子,队里也分麦子,一人大约五六十斤,东队西队都差不多,50斤或者60斤。父亲用口袋装着背回来。一年的麦子,在这个时候分,要吃一年,根本不够吃。过了初夏,秋后分得都是粗粮了。

分了麦子,父亲背到磨上,碾磨出面粉,搅疙瘩给我喝。队里还分麦茬。割完麦子,按人口分麦茬,一人两行或者一行,还是要抓阄。分到高的矮的抱怨也无济于事。抓阄,好的差的,按时运摊派。麦茬是一年的柴,拾麦茬的时候,一根一根用铲子把根都铲出来。

生产队里除了留作种子的粮食不分,凡能分的都分给社员。以最公平最无私的办法过着穷日子。没有谁说什么。没有人有怨言。队里过得就这样,家里也就只能这样过。家家日子都不好过,吃不够,穿不够,用不够,烧不够。队里就这些,都给大家了。不够的那部分,各家自己想办法。

我和父亲吃五保,所吃的便是这队里分给的这些。没有柴烧时,村里人怂恿父亲去队里麦草垛拿,我父亲从来不去拿。没有就自己想办法,把屋梁烧了也不拿队里的。没有吃的时候,父亲出去游走,带着我,给人家打洋袜子、编苇席。

三年或者五年,过年的时候大队里会送去一件棉衣,是那种老蓝色的棉衣。说是救济的。救济的少,他勉强争取来一件。给了,我父亲便穿。我父亲穿那件老棉袄,穿很多年。隔几年给一个老棉裤。厚厚的,暖和。村里人都说:年年有救济,要到大队里去要。他们比划给我父亲,我父亲似懂似不懂,呵呵地笑,从来没有去要过。

我上学的时候,学校减免学费。我上一年级,学费书本费一块二角钱,减免二角钱的学费。二年级一块五角钱,减免五角。学校每年都少给我要一点。都知道我苦,多少减免一些。

那时候,事实就是这样。所谓五保和真正意义上的五保相差甚远。我想说的是,他们这样喊我,我不承认,我拒绝,不是说给予的物质不够多,是这个称呼带着侮辱的意思。我感觉到了耻辱。其实我没有必要这样想,事实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要这样的称呼。我宁愿人们说我是生产队里养大的。是队里给的吃的。是的,队里给的吃的。给了我和我父亲二十多年。而且是我们东队给的,是孙庄东队,给我和父亲吃的。后来,土地分开后,1982年,土地分到东队后组八十二人身上,是这八十二人给我和父亲吃的。这时候已经够吃,粮食多了,每年给我和父亲一千斤麦子。

我所要写出的是这个事实,是孙庄的父老乡亲之于我的恩情。与五保无关。孙庄人不喊我五保,喊我姑姑,姑奶奶。在他们的意识里,队里给我和父亲饭吃,是名正言顺的——以五保的名义分给红薯、玉米、蔬菜和牛肉,麦茬、豆油、细粉等。至于真正的五保——包吃包住包穿包病包葬,那是政策上的定义,事实是那时候农村的生活达不到这样的水平。孙庄的生活是什么样,我和我父亲就享受什么样的待遇。我父亲没有过非分之想,不够的那些,他有办法。

我是在这样的定义下生活,又是在这样的事实里过着。尽管用五保的定义保障着我和我父亲的生活,事实是最穷困的。那些少的可怜的五六十斤麦子一个月就能吃完。从初夏到秋后还有多久?父亲会把那几十斤麦子分好几次磨面粉,磨多了,会多吃,会早早断了好面。磨少了,不够占磨底的。父亲每一次去推磨都说:不够占磨底的。磨底大约要占了半斤或者三四两面。这多心疼。多磨一次就多占一次磨底。大多的日子是胡乱吃,七拼八凑,囫囵度日。

我对五保这个词抵触还和那时候的一个大队书记有关。一个胖胖的,肥肥的人。五官周正,眼睛里散发蔑视人的光芒。他是那样高高在上,那样拒人千里之外。他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对待村里最底层。我知道他是那样的人。他不理人的样子,是最高权力的象征。 (二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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