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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02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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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版:小说
2019年02月23日

巡回展览

   本文字数:3555

□以  为

天空瓦蓝,少年躺在水面上,飞机在空中拉出一道白色烟雾。

少年以为那是一只银翼巨鸟。他无数次看到巨鸟从空中掠过。他厌恶这种巨大得不由分说的轰鸣,用手捂紧了耳朵。巨鸟瞬间安静,缓慢而无声地移动着。

银翼巨鸟飞出少年视线,轰鸣消失,天空因此空洞。少年想翻身,他要检阅水底世界。可是,少年的翻身很不成功。他侧身很漂亮,就像一条真正的鱼,接着他只要将两只脚像船桨一样先后斜着划入水中,就能借助水的浮力流畅地翻过去了。在此期间,他裸露的阴茎将先歪向一边,随着翻身这个预设动作的发生,阴茎又会歪向另一边,等完全入水后,它将垂挂于水中,与周围的阴毛组成一幅和谐的画面。

可惜,少年刚翻过去三分之一,一张银色丝网从天而降。这件骇人的事发生于数秒之内。起初,少年以为是忽然而至的一场大雨,这在沼泽地很常见。事实不是,那是一张在当天已经使用了数十次的鱼网,冷酷,柔软,方形的网眼上残留着鱼类闪亮的鳞片,上一网滞留的水珠不停滴落,水面上泛起无数饱满的水泡,就像下了一场低空雨。

少年迅速下潜。这片起于蛮荒的沼泽地,经过近几十年的野蛮生长,已经成长为一片低浅清澈的湖荡。所以,少年虽然潜进水底,还是逃不出鱼网主人的视线。十几条渔舟,像载着鬼魂的幽灵船,悄悄地将这片水域包围了。他们用木棍击打着船舷,用长篙拍打着水面。他们是专业的渔民,他们先吓怕鱼胆,然后再浑水摸鱼,他们布下的铁桶阵,哪怕是一条细长如柳叶的白鲦鱼也无法逃脱。

少年恐惧至极,像炮弹一样射向两条渔船之间的缝隙。可惜,这是渔民故意留下的“生路”,看上去是生,其实是死。少年被丝网牢牢缠住了。他以鱼死网破的力量挣扎着,可是网越收越紧,他的右腿受伤了,殷红的血不停流入被搅混的湖水中。少年感到了刺骨的疼痛,他真后悔,为什么要捂住耳朵呢?不然,以他肯定能够觉察到逼近的危险。在这里生存,他原先也和水里的螺蛳一样,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向湖荡更深处逃去。那里是渔民以及他们的船永远无法抵达的。

少年眼前一黑,如同一条昏死过去的大鱼,慢慢浮了上去。

水产村渔民划着他们的小渔船,进入了原先无法抵达的沼泽腹地。第一次到达这片由沼泽演变成的浅水湖荡。他们惊呆了。这里原先是封闭的,密集的芦苇和陷人的泥淖,让人类望而却步。此处是鱼类的天堂,是虾类的天堂,是各种水产品微小生命的天堂。他们开路用的木柄镰刀,长而锋利,可以斩芦苇于无声,寒光闪处,那些密集在一起的水生植物,纷纷倒伏在水面上。他们杀开一条血路,植物绿色的液汁,沾染得镰刀像贪食不化的怪兽。他们驾着尖头小船,硬生生地挤开一条水路,就像强奸了一个处女,粗暴地挤开她纯洁的身体,直接抵达孕育生命的子宫。他们发现了新的天地,这里波平浪静,这里的绿和外面的绿完全不一样。在新的天地里,有一个巨大的鱼类,当然,他们很快就会发现,那绝不是鱼类。

渔民将少年拉上渔船,扔到狭小的木甲板上。此刻的少年,就像一具一丝不挂的尸体,长期生活在水中,他的体表上密布着可爱的绿色水藓。阳光直直地照射着,少年皮肤上的毛孔迅速收缩,就像光照下的瞳孔。不过,他的双眼紧闭,全身僵直,一动不动。过度紧张和前所未有的运动强度,似乎让他自动关闭了所有的感觉器官。

渔民们围了过来。

他们用拇指掐他的人中,试图用疼痛唤醒他。

没有任何动静,他陷入了沉睡。

有个细心的渔民发现,出水后的少年,皮肤颜色正不停地变化,刚刚还是竖立着的以矩阵形式呈现的毛茸茸的绿,转眼间,根根毛孔慢慢倒伏,绿色变得参差不齐,露出了隐藏其间的白。他是一个很白净的少年哩。

这个细心的渔民根据自己的经验,提了一桶水,小心而慎重地向少年浇过去。少年的知觉并没有因之恢复,不过,一桶水下去,渔民好像听到自家园子久旱的茄子、黄豆等喝到水后的滋滋声。他是需要水的。受了鼓舞的渔民,又满了一桶水,扑地浇了上去。

少年呻吟了一下。声音不像由人类发出,而是动物般,直来直去的痛苦呻吟。

少年被水产村渔民带到了镇卫生院。

卫生院建在河流边上。河流的名字有点奇怪,——兴姜渭,像某人的名字。它宽大,潇洒,绵长。兴姜渭河对本镇有非同一般的意义。之前的之前,这河流曾经长久地被叫做渭水河。在渭水河畔,本镇北边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有一个叫做钓鱼的镇子,并且在钓鱼镇上,竟还有个太公庙。钓鱼镇的历史借助渭水河和太公庙与现实接上了头,钓鱼人认了祖归了宗。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钓鱼镇在渭水河一线搏得大名,并且映衬得本镇暗淡无光。本镇的智者,有名的退休人员,被所有人叫做太爷的前任小学校长,现任都天庙住持,召集本镇有头有脸的十七个人(连他自己在内),也是镇自治委员会的十七个委员,郑重地将流经镇子的渭水河改成了兴姜渭河。这样,本镇就不会被钓鱼镇的光芒所遮,也彻底与姜太公的传说划清了界限。太爷在历史这条河流到达本镇的时候,硬生生地用更名的形式筑了一道堤坝,姜太公到此,只能戛然而止。钓鱼镇的光芒再也照不过来了。

关于镇卫生院选址,太爷亦贡献了自己的智慧。起初,十七人当中的十个人,共同选择了镇中心的一块土地。那块土地几十年如一日地闲置着,镇里的闲人们把它当作某种先进园林绿化理论的实验地。这思路与国外某个专家的理论不谋而合:重点不是规划,而是实践,先实践,然后根据实践的结果进行补充规划。国外那名理论专家在规划公园绿地时,不留一条路径,而是让人们自己踩出。数月之后,看到绿地上纵横出几条土黄色的土路,理论家很高兴地对市政人员说道,你看,这是人们所需要的。

当年,因为闲置的绿地,卫生院几乎就要在镇子中心生根了。太爷却不同意,他认为卫生院应该建在河边。不仅如此,他还分别到其他八个委员家里,关起门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了详细阐述。太爷的演说很成功,投票的时候,九比八,卫生院建在了兴姜渭河畔。不得不说智者太爷确实有超出常人的高明之处。

那是没有公路的年代,在河道纵横的水乡古镇,出行起先皆靠舟楫,后来才有了挂桨机船和小汽艇。本镇周边,包括水产村在内的十几个村子,一旦有危重病人,首先会被送到镇卫生院,然后才是县医院,然后……一般情况下,就没有然后了。水路,就是生命之路。另有一种情况,更加深了人们对太爷的折服。乡村的纠纷从来不会停止,经常有村妇,因为某人的恶意咒骂正触碰到了痛处,比如说和某某睡觉,甚至将细节都一一描述出。这就让人无法立足,她们往往悲痛欲绝,回家拎了农药瓶,当着众人就要喝下这些有毒液体。这是一种姿态,在受了此种侮辱之后,哪怕事情远远比对方说得更加桃色,更加众人皆知。姿态总要做的。她们选择了喝农药,以示理论上的清白。正常情况下,此类人喝药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是,有时候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会酿成不必要的悲剧。再有,就是婆媳、妯娌、公媳、父女等亲人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农妇们简单的价值观,最终会停留在农药瓶内。因为有了这些情况,兴姜渭河经常会有小汽艇匆忙地冲向河畔的卫生院。正是因为卫生院选址合理,靠近河边,使得抢救及时有效,挽救了本镇不知多少愚昧妇人的生命。这些都是闲话了。

水产村渔民将船靠在了令人尊敬的卫生院的河码头(码头的石头已经被来往的船只和上下码头的鞋底,磨得发光发亮,因为它成了人们的生死之门,所以倍受尊敬),几个人合力将少年抬到了卫生院,并请来了院长。

院长姓卫,叫卫东,是十七人之一。

与此同时,腿快的渔民去请来了太爷。

少年一动不动赤身躺在地面上,太爷皱了皱眉头,以智者沉稳的口吻说道,为什么不在下面垫个席子?

话音未落,已经有人拿来一张干净的芦席,将少年平放上去。

少年躺在席子上,眼睛紧闭,呼吸沉缓,就像睡着一样,身上的绿色已经逐渐斑驳。见此情景,跟来的那个渔民赶紧将一桶水缓缓地从少年的头顶依次浇到他的脚跟。

太爷再次皱了皱眉头。乱搞!他没有看那个渔民,而是转头对卫生院长厉声说道。

然而,因为有了水的补充,就像画像刚刚着色一样,少年的身体忽然鲜活起来。

那渔民赶紧解释道,太爷,他是我们在荒滩发现的,需要不停地往他身上浇水,才能够保持清醒。唉,不知是哪家可怜的娃。

太爷围着少年转了一圈,低下头眯着老花的眼睛,仔细地打量了少年。不是,他摇摇头,不是——,不是我们镇上的人。不过,你们做得不错,救人是第一要务。他又转过头对院长说,卫东啊,你给他检查检查,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少年被卫生院护士抬到了里间。卫东院长很郑重地套上白大褂,挂好听诊器,向太爷点了点头,将里间的门关上了。这是他平常替病人检查的地方,再往里,就是手术室。手术室很少被用到,里面甚至被护工堆了一些杂物。不过,这地方仍是卫生院的禁地之一,闲人肯定是进不了的,院里也只有院长和另一个主刀的医生才能够随意出入。

要取得病人的信任,医院和医生必须保持神秘感。卫东院长开会时总是这样对他的职工说。你们要有自己的阵地,不容侵犯,比如,手术室就是我的阵地,其他人是不能随意进出的!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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