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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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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副刊
2022年08月10日

鲸落城市上空(六)

□辛术

孟鲸擦完父亲身子的时候,护工大妈总算出现了,有些气喘,看上去是跑过来的。

护工大妈看上去五十岁的样子,短发,手脚粗壮,长相彪悍,形如女屠夫,嗓门极大,一上来就喊着:“哎哟,你老爸也太重了。我刚才帮你老爸翻身,弄得一身汗,就回去洗澡。结果下大雨,现在雨小点了才过来。”

孟鲸怎么会看不出护工大妈的伎俩,外面雨那么大,一直没怎么停,如果她真的是从家里回来,怎么会身上一点雨水气息都没有。这是护工这行的潜规则,跟你说是单独陪护,又偷偷再接个病人活,多的甚至四五个。如果家里人发现护工不在,打电话催了,就说是回家洗澡。父亲这七天住院,她说回家洗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哪有护工会真的拿病人当家人照顾,能少干活就少干活。找个敬业护工,跟找劳模似的。

孟鲸脑子已经开始高速运转,若是以前,她一定拆穿护工大妈的把戏,不冷不热地把护理费结到今天,让她走人。但这又有什么用,人家既然已经有了另一份工作,随时还能找下一份,照样两百块行情,何必在你一棵树上吊死。

监护室的护工,做得好很难,都是重病病人,大事小事都要护理,要混过去也容易,家属一天只能来探视一小时,探视时候应付过去就行了。医生护士看到护工照顾不好,只要不影响病人身体和治疗效果,一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到底病人永远比护工多,这个不好伺候,永远有下一个不知底细的新病人。

孟鲸不卑不亢地说:“大妈,我知道我爸胖,病情也重,你照顾得会辛苦一点。你也知道我是外地人,在这里没亲戚,既然我选了你,那咱们就是有缘分。我看你也是心善的人,不会蛮不讲理。你给我面子,我也给你面子。这样吧,我写个单子,你按照时间和次数帮我爸的项目护理完,其他时间要是有别的病人也想你照顾的,只要不影响我爸,你捎带帮他护理,我也不会介意。”

她这番话说得不软不硬,声音不响,但每个字说得清清楚楚,尤其把面子两个字咬得重重的,能够让旁边的萍姨、李叔及其他几个护工都能听见。

她自知吵架肯定吵不过大妈,但吃准了护工大妈不敢声张。话是示弱,但藏着刀锋。

护工大妈原本的大嗓门顿时低下来:“你这小闺女真是让人心疼。你放心,你把单子列好。”

孟鲸问护士借了支笔,开始一项一项写项目。

“一天喂六遍;擦身扑爽身粉两次;白天两个小时翻身一次;翻好喂水两百毫升;导尿袋四小时换一次……”

她边写边说:“大妈,我记性不好。在公司上班的时候,有事情就喜欢写下来,做完一样就勾一样,习惯了,这样不容易忘,你别见怪。”

护工大妈忙说:“这个好,这个好。我年纪大了,记性也不好。有时候明明刚擦过身子,忘记了,还会再擦一遍。”

孟鲸写完后,贴在床头柜上:“那就这么定了。我明天打印张表格,那样你勾着更方便。想当初我请你来帮忙的时候,这里的袁主任也说过你干得还不错,尤其是心地特别善良。”

她把重症监护室袁主任的旗号,也无中生有地借过来。

护工大妈的声音彻底缓了下来:“袁主任真这么说啊,唉,可不是嘛,刚才8床人走了,家里人也没几个帮忙的,给老人入殓的衣服都穿不来。我看他们可怜,帮了一把,一起送到楼下。苦了一辈子,临走了瘦得不成样子。”

原来这才是护工大妈失踪的原因。孟鲸心里冷笑,有病人垂危,对护工来说叫“捡便宜”。东家需要排面,如今疫情防控,家属只能进一个,东家根本忙不过来,需要几个做过核酸检测的护工来帮忙料理后事,一个护工要给两百块的“白事包”。一小会功夫,能顶一天。

护工大妈就这样被孟鲸收服,她相信接下来,护工大妈必然不会再明目张胆丢下父亲,她有点喜欢这种用言语就能操控别人的感觉。

管床的孙护士过来定时查床,她记录了屏幕上的数字,又揭开盖在孟伟民眼上的纱布,用笔灯照了两下,刚想直起腰记录,又低下身子细看。

她跑到医生办公室,不一会,赵医生就小跑过来,掰开孟伟民眼皮,用笔灯照了照瞳孔,又看了看呼吸机屏幕数据,对孟鲸说:“你爸瞳孔不一样大了。不能等雨停,要尽快去做CT,搞不好要急诊手术。”

他马上给放射科打电话,说有危重病人要紧急检查,让他们准备。又脚不沾地跑到医生办公室,扯了张转运危重病人告知书,拍在孟鲸面前,让她赶紧签字。

孟鲸赶忙签了字,招呼护工大妈一起帮忙。她看着父亲,身上开始散发一种粘滞幽暗的气息,这令人无比紧张。

赵医生和孙护士把输液架上能关的管子都关了,就剩两袋盐水挂在床头的输液杆上,继续滴滴答答。他们拆除了那些连接线,又拆掉喉咙上插着的呼吸机管道,换上手工的呼吸皮囊,连接上小型氧气瓶。接着孙护士就有规律地用手捏着皮囊,给孟伟民送气,一下一下和呼吸频率不差分毫。心电监护仪拔了电源线,直接放到床上,用电池继续工作。

赵医生用脚踢开了病床刹车,开始拖动。

李叔走过来,问要不要帮忙。赵医生点头说:“多个男的,多双胳膊也好。小孟,你先去按电梯。”

孟鲸急忙跑出监护室,走廊外风雨嘈杂,电梯间反而显得静寂。

后面的赵医生、护工大妈和李叔推着病床过来,孙护士仍在捏着皮囊,频率如一。

重症监护室就在二楼,下去很快。他们推着病床出了住院楼,外面风雨声庞杂,一下子袭击耳朵,就像海浪瞬间拍击过来,孟鲸竟有那么一瞬间失聪。地面上已经积水,病床推过去,能在地面上留下两道锋利的水痕。

李叔咂舌:“这么大的雨,不会发洪水吧。”

住院楼和放射楼有露天雨廊相连,可以避雨。他们小心翼翼地推,没有让孟伟民淋到雨,但鞋子很快湿了,一脚下去,发出“叽咕叽咕”的声音,还有令人难受的湿重触感。

推到了CT室门口,赵医生先从另一边医生通道进去。过了几分钟,CT室上面等候检查的名字就出现“孟某民”,随后切到了最上方。又过一会,门打开了,赵医生和一位放射科医生一边交谈,一边帮忙拉病床。

有人挡到了他们前面,大声说:“刚才上面名字明明是我,怎么变成他了?走后门吗?”

赵医生解释:“我开的是急诊单子,按规定是可以先做的。”

这是个四十来岁的女子,烫了卷发,口罩上面睫毛很长,右手在空中挥舞,指指点点:“哪有这样规定的,不是先来后到吗?我等了一个小时,好不容易轮到我了,怎么能插队呢?”

赵医生不耐烦:“都和你说了,这是危重病人。虽然有先来后到,但医院更要分轻重缓急。你也看到护士在给他按气囊了,要不是危重病人,会有医生和护士陪着?”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开后门!我今天前前后后被插队三四次,要不是插队,早看好回家了。”

赵医生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无奈,放射科医生担心纠缠下去,耗费时间可能会更多,万一被投诉,又要花时间自证清白。他看向赵医生的眼神有些松动,竟好像要劝赵医生干脆先让她做了算了。

孟鲸在一旁,直接拉着病床往里冲了。她从没插过队。挤地铁,买东西,她被插队的时候多了,她几乎都会忍,也不赶这点时间,但此时不一样,自己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胡搅蛮缠上。用对付护工大妈的那一套,时间根本来不及。

她嘶吼着,用前所未有的、杀气腾腾的嗓音吼道:“我爸要是被你耽误了,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一股凌厉酷烈的气势升腾起来,那女人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如此凶悍,被镇住了,气势顿时一馁,旁边的护工大妈和赵医生也都呆了一下。

孟鲸看向显示屏,看到排在父亲后面的名字,咬牙切齿地念出来:“刘什么敏是吗?43岁,我记住了,要是我爸没过这一关,我一定找你,我一定能找到你。医院电脑里面肯定有你的家庭住址和身份信息,你就给我等着。”

说罢,完全不给女人反应的时间,直接冲进了CT室。果然,那女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目瞪口张地站在那里。

赵医生指挥着三人一起将孟伟民搬上CT机上。

他做了个双臂屈肘前伸,掌心向上的动作:“你们和我一样,在这边用这个动作。一个托头,李叔和我一起托腰,大妈和小孟一起抬腿。病人比较重,大家听我口令,一、二、三,起。”

赵医生托着孟伟民的腰,屏着气用力,将当初言之凿凿说绝不上手的话,遗忘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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